鄭官人收回看向遠處的視線，淡然道：“范舉人年紀大了，不懂得以大局為重?！?

“是是是?！狈娇h令附和道，“讀書太多，腦子壞掉了?！?

“嗯?！编嵐偃宋⑽Ⅻc頭，“老祖正在閉關，等他破關而出之時，便將祭品投入水中。老祖滿意了，自然會收起神通，散去風雨?！?

方縣令一揖到地：“清河縣上下，數十萬百姓，世世代代感念老祖的恩德。”

在方縣令身后，是一排排囚籠，里面裝著的，便是今日的祭品。

每只囚籠里有二十人，十名童男十名童女，一共三十只囚籠。

他們都用熱水泡過，洗的干干凈凈，身上披著簡單的棉袍，用一根麻繩系在一起。

有的知道自己的命運，兀自啼哭不止，有的卻因驚恐過度，麻木地睜大雙眼，大腦中一片空白。

不遠處，有各村的巫覡濃妝艷抹，載歌載舞，祈禱黑龍收去神通，保佑清河縣風調雨順。

福生藥鋪的東家，來自京城的丁家，包括一部分清河水府的門客。

眾人聚在一起，靜等著清河老人破殼而出。

雖然沒有刻意表露，但舉手投足間，眾人還是會流露出勝利者的喜悅。

連朝廷都得向老祖妥協，日后這清河縣，還不是咱們說了算。

眾人的目光落在黑龍之上。

風雨之中，他的形態又發生了變化。

外表黑色的殼慢慢剝離，內里一團新生命呼之欲出。

他更強壯，更可怕，也代表著更高級。

忽然，他昂起頭顱，張開大口，沖著天空發出一聲嘶喊。

這是從未聽過的龍吟，就連風雨也得聽令行事。

籠中的童男童女已經嚇得面色蒼白，眾人只覺雙腿瑟瑟發抖，下意識想要跪伏在地。

鄭官人勉強保持鎮定，揮手道：“快，把祭品投入水中?！?

他已經聽出來了，清河老人破關后的第一聲嘶吼，除了強大，還有饑餓。

縣衙的捕快打開第一只囚籠的木門，用長槍短棒驅趕著童男童女往外走。

他們大聲啼哭，下意識反抗，大壩上已經是亂糟糟一團。

黑龍的身體慢慢從軀殼中脫離，剛剛蛻殼成功，他的皮膚是鵝黃色的，甚至有些細嫩。

他身軀從水庫中浮起，淅瀝瀝的雨水順著黑色鱗片流下，張開大口，望著壩上的祭品，已經忍不住流出口水來。

自從三百年前的驚鴻一瞥，自己便有了問道之心。一步一步，苦心經營，逐漸蛻變，越來越接近那種傳說中的生物。

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自己今日要的不僅僅是蛻變，還有化龍。

眼前這三百童男童女只是開胃菜，清河縣數十萬百姓，方才是真正的祭品。

而清河縣，也僅僅是一個開始罷了。

他慢慢垂首，朝著壩上的祭品露出血盆大口，身軀起伏間，濁浪翻滾。

忽然間，他有了一絲危險的感覺，巨目看去，見慌張的人群當中，有一道人影面無表情，冷冷地看著自己。

是他！

黑龍心中一驚。

在雙方對視的剎那，崔青也開始行動。

他撥開身群，斬開身上的繩索，邁步來到水邊，身子高高躍起，手中一柄青銅古劍，朝著黑龍的眉心斬下。

剛剛還隱在人群中泯然眾人的他，忽然變得顯眼起來。

“怎么是他！”

“他不是死了么。”

“你們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讓他混進了祭品里。”

丁二也是目瞪口呆。

自己親手釘的鎮魂釘，又親手將其封在棺材里，并且殺光了知情的所有人。

他無論如何也不該在這里。

可他偏偏還是來了。

他決絕的躍起，雙手持劍，刺的是黑龍的眉心。

剛剛蛻殼，尚未從軀殼里鉆出來的黑龍，此刻，正是他最虛弱的時候。

昂！

黑龍低首發出一聲悶響，忽然，從水里探出一條黑色的尾巴，裹夾著千鈞之力，重重地將其掃到了一邊。

眾人看著那道孤絕的身影落入水中，皆是長長地松了口氣。

“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這和送死有什么區別。”

“莫要因為他影響心情?！?

眾人紛紛收回目光，用膜拜的眼神注視著已初步蛻變成功的黑龍。

那些祭品歇斯底里的喊叫，在漫天風雨當中，也顯不出什么聲音來。

咕咚咕咚。

這時，有一連串微弱的氣泡聲，卻顯得分外刺耳。

黑龍扭回頭望去，見剛剛落水的身影并未偃旗息鼓，反而奮力向水底游去。

那里有一物閃閃發光，似乎正在等待著他。

是非筆。

不好！

黑龍心中咯噔一聲，隱隱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這時，崔青已經握住了是非筆。

筆桿在其手中掙扎，想要脫離他的掌。

崔青原先將其理解為寶物反噬的力量，現在才隱約明白，這其實是恐懼。

筆中陰魂對自己的恐懼。

崔青五指發力，用力攥住筆桿，身上的魂力一股腦地注入。

像是最烈性的女子被摁住脖子推倒，本來不安躁動的筆桿，忽然變得溫順起來。

崔青已躍出水面，一道白衣，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雷！”

黑龍口吐雷音，一道如柱的閃電兜頭砸下。

崔青手握是非筆，以幽冥之力為墨，揮手寫出一句詩：驚雷勢欲拔三山。

以文字導引著幽冥之力，化作一道水桶粗細的閃電，與天空的落雷撞在一起。

訇然巨響，光明綻放。

眾人眼不能視物，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待眾人睜開眼睛時，崔青已原地消失，不知去了何處。

沉在水底的莫問峰卻是看見了。

他一直在和侵入身體的死氣對抗，雖然肉身動彈不得，思維卻仍保持著清醒。

他看到崔青借著雷光遁去后，立時拼命游向同樣沉在水中的鐵線郎。

崔青想做什么？

他用是非筆一勾，勾出一股力道，解開了鐵線郎身上的束縛。

同時，鐵線郎身邊的清白紙也被解開，一張又一張，涌出水底，鋪在了水面之上。

崔青還不罷休，又用墨筆連書兩道，一道墨襲向莫問峰，一道墨卷向秦飛。

莫問峰心中一驚，忽然明白了崔青的用意。

他是想用一己之力，控制四樣書院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