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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 鎮中書肆風波起,井下枯藤起舊魂

陽光從破舊的紙窗縫隙間灑入,在桌上斑斑駁駁地落下一道金光。

沈硯之站在鎮南坊“長言書肆”的門前,手中執著一封偽造的“進書登記單”,神色淡淡。

“進點縣志和蒙學卷子。”他說,語氣帶著點沙啞的倦意。

伙計看了眼他身后的少年,低聲道:“是你家小子讀書?”

小喜子聞言一挺胸,“我識字,會寫文。”

伙計“嘿”了一聲,不再多問,帶他們進了后堂書庫。

一進門,小喜子的眼就直了。

墻上、案前、抽柜里,整整齊齊疊著一摞摞書冊,有油紙包著的教本,也有用薄竹皮釘起來的舊志。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老墨和灰塵混合的味道,干燥而靜謐。

沈硯之的目光卻始終落在角落的那張桌案上。

——一支蘸水筆頭搭在硯臺邊,墨跡未干;旁邊放著一摞紙,其中幾頁的邊角微微卷翹,有畫痕。

他上前,指尖微動,揭起最上面那頁。

畫中是一個衣衫襤褸的“泥腿子”,一手拿鋤,一手捧書,腳下寫著四個字:“農而忘本”。

字下,是“神農”二字,被勾勒成嘲諷意味極重的插圖標題。

“就是這個了。”小喜子低聲道,“我們鎮頭的布坊墻上貼了一張一模一樣的,二柱哥說看得他肝都火了。”

沈硯之沒說話,只伸手抽出那張諷畫原稿,目光掃過右下角的一排細筆字。

“此稿摘于夜抄人,東坊巷回收。”

“……夜抄人?”小喜子皺眉。

沈硯之將紙翻轉,指了指邊角一小行試筆痕跡:“看這字,一撇三頓、鉤收如刀……寫這字的人,是練過‘倉炭筆’的。”

“倉炭筆?”

“神農倉去年才發下的特制筆頭,用的是雞血藤芯裹灰炭。寫得熟,手上會染上一點腥鐵味——這畫紙有股微酸,說明原稿抄的人手汗重,應是剛學時的筆勁。”

“也就是說,這‘夜抄人’,是從我們倉里出去的?”

沈硯之看了他一眼,語氣沉靜:“或者,是現在還在倉里的。”

小喜子倒吸一口涼氣。

他知道,這不是小事。

而就在這時的神農倉后山,林晚煙正在掀起那口老井的青石井蓋。

“慢點——別踩那圈綠線!”

孫六娘手快地拽了一把即將邁進井圈的小喜婆,眉頭皺得死緊。

“你看,那藤紋——昨兒我來時是枯白的,今日竟發了青。”

“發青?”趙杏兒也湊上前,“難不成是地下水回潮?”

“潮是潮。”林晚煙瞇著眼,“但不是這時候該潮。”

她用小鏟子小心地撬起井壁一角的苔石。

啪的一聲,碎石崩開,底下露出一節蜿蜒向下的水紋裂槽。

“這……像是渠道?”

“像是。”林晚煙臉色微凝,低聲道:“老渠。”

她腦中迅速翻過穿越前田志研究中曾提到的一句描述:

【古時百戶寨,設‘回井之渠’,以連三田五宅,遇旱引流,遇澇排潮。】

她順著井口輕輕敲擊,聲音沉悶,回聲拖長。

“井下……是通的。”

她轉身朝小喜婆道:“把二柱哥叫來,我要下井。”

“下井?”眾人齊聲驚叫。

林晚煙卻毫不猶豫地脫下外衫,扎緊褲腳,將身上的布帶打了個死結。

“咱們的飲水井,從來沒斷過水,但三月以來卻‘井冷不旺’。若真是老渠淤堵了源頭,整個后山都可能要旱。”

“我得看清它,是不是還能救。”

石井內,光線幽暗。

林晚煙頭頂吊著小喜婆手里的藤燈,腳下濕滑,她借著石壁上的微苔一步步往下探。

井底的青苔已干裂,泥壁上嵌著不少斷裂木條,有的藤根依舊緊貼石紋,仿佛依然在汲水。

忽然,她腳下一空——

“咔噠。”

一塊井底青石塌陷。

林晚煙猛地往后蹬腳,穩住身體,低頭一看,那青石底下竟是一個黑洞洞的斜口,里面微微泛著水光。

她心頭驟跳。

“這口井……真通地下水渠!”

她試著將一根短棒伸進去探測,水溫偏低,卻流速微緩。

“是死水尾。”她低聲判斷。

“若能從前端疏浚,把這尾水引出,不僅能補井,還能接通后田!”

“井渠回補……”

她喃喃重復這個名詞,目光一亮。

——這或許,是新一期“倉田規劃圖”的核心突破點。

傍晚,倉堂火光通明。

倉眾圍坐一圈,中央立著一張插滿標簽的繪圖紙,上面是林晚煙與沈硯之共同繪制的“井渠回補草圖”。

“這圖的意思我大致聽懂了。”孫六娘開口道,“晚煙是說,要從井下舊渠疏浚,接通荒地下游,做個‘活水反流灌’?”

“正是。”林晚煙點頭,“但渠道老舊,一旦開掘,需值守不斷,分段修補。”

“這可得大力氣。”二柱哥第一個舉手,“我認一個夜班!”

“我也來。”趙杏兒也不示弱,“但我建議——女子夜更,可單開‘水班’,給我們單獨設置巡視區域。”

“好!”孫六娘點頭,“誰說女子只能燒灶不能巡渠?來,今夜就先定兩班,后日試水。”

林晚煙轉頭看小喜子:“你呢?”

小喜子低頭,從懷里取出一張皺巴巴的紙。

“我……我畫了份議案。”

他臉紅著,“字可能歪,但我照著沈頭領寫的‘倉議案格式’模仿的。”

孫六娘接過,粗粗掃了幾眼,忽然抬頭看他,點了點頭:

“從今日起,你是我徒弟了。”

小喜子眼睛瞬間紅了,重重點頭:“我一定學好,不讓你丟人!”

而另一側,沈硯之站在燭光邊,望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心中卻緩緩斂起沉意。

他知,地下渠若通,神農倉會再進一步;

可也正因此——

那雙盯著神農的眼睛,也會再近一步。

倉堂議定的井渠重啟方案很快投入實踐。

三天內,一支“夜水班”與“晝修隊”輪流值守,圍繞那口老井的五十步區域開始逐段清淤,標記渠道走向,并按林晚煙所擬“干渠十丈、副渠五丈、流口設閘”制度小試牛刀。

這三天,倉里熱鬧得像過年。

但熱鬧的另一頭,卻悄然掀起另一場風波。

“你聽說了嗎?沈先生去鎮上書肆,帶了畫稿回來。”

“啥畫稿?”

“聽說是罵‘神農’的——畫我們是泥腿子裝書生,一邊鋤頭一邊搶功。”

“哪個不要臉的敢畫這個?”

“誰知道?畫稿沒收出來,圖說是有人偷偷摸進來,貼在了倉后的小米倉門上,今早被孫六娘收了。”

“那不是……倉里有內鬼?”

“噓——別說了,林頭領現在正封圖查賬呢!”

眾人交頭接耳。

倉內所有圖紙、公文、糧票、炭筆記錄都被調出來,鎖進了沈硯之辦公室那口“魂契柜”。

誰都知道,這事鬧大了。

而這時,林晚煙正坐在魂契柜前,對著一摞記錄皺眉。

“這些是近一個月內借過畫紙和炭筆的記錄。”沈硯之將一本“繪材賬本”推過來。

“我讓倉工每人署名留筆跡,方便比對。”

“你不打算……直接查人?”

沈硯之淡淡道:“查事,比查人更穩。”

他手指敲著木案:“這個人的行為看似‘亂畫’,但實際——是在引風。”

“什么意思?”

“這人畫得并不精細,但落筆點極準——恰恰踩在‘倉魂’最容易受質疑的那一點上:農人能不能當主心骨。”

林晚煙眸光一閃,低聲接道:“所以是有意挑撥。”

“若是倉外人所為,自然無從追查。但若是倉內人……”沈硯之眼神沉下去,“說明我們養了一頭披著倉衣的狼。”

空氣一時沉寂。

小喜子一腳踩進來,手里還抱著一疊新發的紙樣:“頭領!水閘那邊試放啦!二柱哥說壓得住——”

他話音一頓,看到桌上的畫稿復印件,眼睛瞪大:“是……是這個圖?”

沈硯之眉頭一動:“你見過?”

“昨兒我去鎮子南門買麻繩,看到一個背草簍的老頭在書肆邊角貼了幾張,說是‘自由筆人’投稿作畫,還說鎮東趙家布行也貼過。”

“趙家布行?”

林晚煙眼神驟變。

趙家,正是那位“趙老爺”的產業——也就是上次莊頭夜訪時,背后那位“地方里正系”隱線代表之一。

“也就是說,鎮上有人在借畫挑事。”

沈硯之疊好紙:“我回鎮上再走一趟,你繼續守井。”

林晚煙點頭:“但別走東門——你帶路的那條街被今日市集堵了,我剛讓三妞他們調人疏擺。”

“好。”

他攏了衣擺,轉身離去。

風掀起門簾一角,林晚煙看著那畫紙一角——那張“神農泥腿圖”下方,新添了一行細字:

【倉魂可毀,倉田歸官。】

她心頭一跳。

——這不是諷刺,是挑釁。

而倉外的街頭,也在暗流翻涌。

傍晚,鎮南“趙布行”。

沈硯之以“王家學徒”的身份買布,一進門便聞到油紙與麻紗混合的味道。

伙計正在和兩個村婦討價還價,語氣吊著:

“你們神農倉的糧票,我這兒不認!”

“趙掌柜說了,糧票不是銀,不能抵布錢。”

“那你昨天怎么還收?”一位大嫂瞪眼。

“昨兒是昨兒,今兒不行了。”

“你們倉搞什么倉契、什么田票、什么魂契……我們不認。”

“不是趙家對你們刻薄,是整條街的規矩——你們要用票,就去你們倉里換銀,別指望鎮上商戶陪你玩瘋話!”

大嫂臉漲得通紅,拉著另一位女子拎起半塊布就走。

沈硯之站在一旁,眼神微動。

趙布行不認倉票,這不是單純的商業選擇,而是一次公然的信用打壓。

這事——比那張畫紙更狠。

“掌柜的在后廳?”他突然開口。

伙計一愣:“你是——”

“王家送布樣的學徒,帶了趙老爺定制的烏紋麻。”

“麻樣在我包里,趙掌柜若不收,我得親手送回。”

伙計皺眉:“我去通報。”

不多時,一個年約五旬的肥胖中年人快步走出后廳,臉上堆笑:

“哎呀,王家那邊真是……快快,布樣呢?”

沈硯之從袖中抽出一個包裹,雙手奉上。

趙掌柜接過,隨意一翻,嘴角勾起一抹滿意。

“不錯,這麻紋順,密度高。你叫什么名字?”

“王信。”

“王信?王福的侄子?”

“是。”

“好好好。”趙掌柜拍了拍他肩膀,“跟你叔學學,將來不愁飯吃。”

沈硯之謙和一笑,眼底卻藏著鋒芒。

他知道,趙家這一手,不只是“不認票”,而是在試水。

試神農的反應。

“趙老爺這次定布是做夏裳?”

“是給縣里備禮的,咱們不敢馬虎。”

“聽說您這布行后頭還有個‘畫工堂’,是供小少爺練筆的?”

趙掌柜一頓:“你也識畫?”

“略懂幾筆。”

“哈,那就更好。你帶的這麻樣,我今晚就給趙老爺送去。”

沈硯之退下,走到街口,回頭看了一眼那塊“趙”字招牌,目光如水。

——從畫紙、布行、到票據打壓。

這些人,已經開始“試著剪縫”。

剪誰?

剪神農倉的縫。

試刀鋒利不。

夜色降臨,神農倉邊井口修渠工人換了新班。

孫六娘腰上插著兩把鋤,坐在老井邊抽涼氣。

“今兒這井里冒熱氣了,你們有沒有聞出來?”

小喜婆擦了把汗:“我聞著有股藥味……像熬過的野葛根。”

林晚煙聞言,站起身,走到井邊探了探。

果然,潮氣里夾著一股微微苦澀的藤香。

“野葛……是水根?”

“嗯。”她眼神陡然一亮。

這味道她熟。

在穿越前的田志實驗基地,她曾聞過一種罕見的“藤絡引渠”灌溉痕跡,那些古渠下埋藤根,既可固土,又能導水。

“快,把渠尾開一道口!”

眾人齊上手,不多時,一道指寬的水痕緩緩流出——

藤根下,一絲絲水光泛起,幽幽潤出一道渠紋。

“活了!”

“活水來了!”

歡呼聲炸起。

而井口之上,風吹起倉堂上那幅新掛的布簾,白底紅字:

【倉魂十契,不為所用,只為所信。】

【倉制不破,井渠不竭。】

林晚煙站在風中,望著水渠潤土如綢,一字一句落在心頭:

——敵來剪縫,我便縫不破之布。

——人心若聚,水渠自通。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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