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皺眉，“此事萬萬不可兒戲。”
“還望諸位將軍審慎對待。為政，名聲還是非常重要的。”
“公子在朝，素有威望。尤其是公子仁孝忠義之名深入人心。原本是人心所向之人，若是因為一些小的謬誤，害的公子從此失了人心，這對公子來說十分不利。”
“尤其是公子這樣久負盛名之人，若是在這種小事情上栽了跟頭，多年來的辛苦不就在頃刻之間化為烏有了嘛。”
李斯也是確實從利益出發為扶蘇考慮。
在這個關口，扶蘇需要的是粉飾。扶蘇一直都是個孝順的人，孝順之名頂在頭上，壓得他自己都踹不過氣來。
要不這孩子怎么活得累，年紀輕輕的看著比秦始皇都要老，都沒精氣神。
束縛他的東西太多了。
將軍們一個個望著李斯怪笑。
這時候，蒙準站出來，他帶著李斯走到門外，問外面的將士們。
“我問你們，你們中誰人喊過扶蘇公子為陛下啊？”
將士們大聲地回答說，“沒有。”
“我問你們，公子為什么來到沙丘啊？”
“奉詔。”
“那是奉誰的詔書啊？”
“始皇帝陛下。”
“公子來到沙丘做什么的？”
“清君側，除小人，保陛下，衛大秦！”
李斯聽的一愣一愣的，他以為人多了，反而消息走漏的快，誰想到這些將士們，一個個鐵桿似的一條心。
李斯一臉茫然。
衛延告訴他說，“別看將士們來自山南海北，每天同吃同住，一起上陣殺敵。就算原先不是一個母親生的，十幾年戎馬生涯下來，那也變得比一個母親生的還要親。”
“弟兄們出來之前，都是把自己的腦袋綁在了扶蘇公子身上。和咸陽飲酒食肉的高官大吏那可完全不一樣，可靠的多。”
此時有一千夫長站出來說，“我等將身家性命交托公子，豈會不為公子謀慮是非利害。”
李斯感覺的出，這些人說話有些沖著自己來啊。無疑是嫌棄他三易其主。
衛延望著大軍，再次振臂一呼，“弟兄們，扶蘇公子是我們什么人？”
“皇帝！”
“新的皇帝！”
這陣呼喊鋪天蓋地地卷過來了，像是海面上的颶風一般，聲潮涌動，驚地李斯猛地一顫。
他也多次經歷過閱兵，但是都沒有今天這樣的氣勢。
聲浪沖擊過來，李斯的眉毛和頭上的發絲都跟著一起顫抖了。
就在李斯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衛延又問，“那你們回到咸陽城，稱呼陛下為什么？”
“公子！”
又是一道猶如洪鐘的聲音莫響起，像是春日里從大地上抽出的雷電一般，讓李斯誠惶誠恐。
衛延問罷，看向了扶蘇。
扶蘇自然滿意。
真以為扶蘇以前是和士卒一起白吃苦了啊。
這次扶蘇行事，讓每個將士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別的不說，跟著扶蘇，他們絕對能夠受到好處。
這和跟著秦始皇不一樣，秦始皇就是自己牛逼了，自己過上了神仙一般的好生活，之后就把他們給忘記了，只想著自己享受，忘記了是誰給他提供資源。
扶蘇也沒想到，大軍們居然能夠做到這么聽話。
如此整齊統一、如此靈敏狡猾。
扶蘇明白，只有真正的忠誠，才能夠做到這個地步。
而蒙準笑嘻嘻地望著李斯，“有些事，其實很簡單的。誰對人是真好，誰對人是假好。大家心里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人，自己以為自己可以騙得了別人罷了。其實別人不是傻子。只是有些人心甘情愿地被騙了不知道，有些人假裝自己沒被騙。”
大家伙望著李斯哈哈大笑。
對李斯的討厭，蒙準那是一點都不掩飾啊。
蒙毅在側望著李斯，雖然不愿意搭理，但是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拉踩李斯。
因為蒙毅很清楚，返回咸陽，需要有人來撒謊。而自己撒不了那樣的謊，但是李斯可以。
只要他能夠幫助扶蘇公子登基，最后怎么著都成。
這還是始皇帝嬴政教給蒙毅的道理。
嬴政告訴過蒙毅。奸臣小人自有奸臣小人的用處，君子要學會守身藏拙。
就是因為這句話，蒙毅才忍了這班小人很多年。約忍約忍，溫水煮青蛙，自己都給消磨地沒有銳氣了。
若是十年前的蒙毅，那般陽剛，剛猛過人，貴族出身，趙高前腳犯錯，都不用交給有司辦理案件，蒙毅一拳就把趙高給錘死了。
秦末，那可是戰國遺風最濃的時代。
到處都是戰爭，到處都是戰爭引發的死亡，死尸，死士……
在這種環境下，生命猶如夏花一般，絢爛卻又短暫。
為了讓自己的人生更有價值，每個人都在追逐、選擇自己的生命的存在的意義。
每個人都在譜寫著自己可歌可泣的悲壯一生，為自己立傳。
每個士卒，都有自己的故事。
大丈夫生在天地間，只為一時快意耳！
哪有那么多蠅營狗茍。
心胸開闊，一行行自己意愿之事，如此而已。
只有小人畏首畏尾，誠惶誠恐，茍活于世。
大部分人都死在了戰場上或者在抵達戰場的道路上。
生命從一開始就蒙上戰爭的灰色陰影，人心在鮮血淋漓、爾虞我詐、勾心斗角之中慢慢浸染，越發骯臟。
高貴的戰士帶頭沖鋒，想要在這灰暗的時代里開辟一條道路，甚至不惜為之付出生命的代價。
而蒙恬蒙毅這批人，就是這樣的存在。
曾幾何時，嬴政也是這樣的人。
但是慢慢的，他自己背叛了自己的事業。
可是大秦帝國的士卒們，他們還想要好的生活，還想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追隨扶蘇，或者說有個扶蘇追隨，他們每個人都樂意之至。
“丞相可知道，當將士們得知是扶蘇公子決意造反，推翻這舊的骯臟的世界，建立一個全新的時代時，將士們有多么歡欣鼓舞嗎？”
“幾乎沒有人是拒絕的。”
李斯表面上云淡風輕，心里惱恨之至。一個小都尉這么和他這個丞相說話，擺明了是當眾侮辱。
然而這件事還不算是完，蒙準又說，“丞相忙著和人在朝中爭權奪利，殘害忠良的時候，可曾想過，前線的戰士會因為忠臣廉吏少了所以短缺糧草。”
“丞相忙著迎合始皇帝的時候，讓始皇帝陛下和眾多大臣夜夜笙歌的時候，可有想過，幾十萬，上百萬的戰士還在邊關等一口熱飯呢！”
蒙準像是一頭憤怒的豹子，對著李斯咆哮，恨不得把李斯活活給吃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