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牙港

發(fā)布會不歡而散，在警察的嚴密護送下，琳娜團隊安全撤離了會場，由側門乘車離開。場外更是聚集了大量市民圍觀起哄，這本不是什么大事，人們來此好像更是為了來看曼克人的窘態(tài)。

坐在車里，團隊里的人無不垂頭喪氣，大家不明白，一個空洞的“倫理問題”怎么會引起那么大的反響，難道塔倫居民的思維已經保守僵化到這個地步了？

“不，這只是個借口，他們還是不相信‘深心’的保密機制，其實就是不相信官方。”琳娜說。

“還有那個冉賓，連個區(qū)議員都不是，整天就知道出風頭。”一位工作人員說。

“冉賓才是關鍵，其實那些土貨什么都不懂；就是因為冉賓說話了，他們才會無腦地挺，無條件地支持。”

“沒聽說嗎？在塔倫區(qū)，他的威望比議員還高。”

琳娜聽著同事們議論著冉賓，心里開始好奇起那月牙港的出海派對。

月牙港是曼塔城最大的漁港，位于西北角的海灣內，面向太平洋。曾經這里被數百條各類漁船占據，無論晝夜總是熙熙攘攘，即使在休漁期，一些遠洋船隊也不會停歇。可隨著人工智能的普及，越來越多的漁民失了業(yè)，取而代之的是一艘艘無人船。粗壯的機械手臂，精準的離子漁網，沒有了艦橋甚至甲板，除了流線型的設計外，其他部位和傳統的船型大相徑庭。工作時機械臂多方位展開，活像一只只蜘蛛在海面上張牙舞爪，與其說是漁船，人們更習慣統稱其為“機械子嗣”。

7月25日晚，琳娜來到月牙港，這里早已一片歡騰，弧形的漁港張燈結彩，人頭攢動。音樂、啤酒、篝火、烤肉，把這里營造成了一場大派對，這就是漁民們標志性的出海派對，以前每年都有十幾場，可是這些年隨著漁港的沒落再鮮有人組織。

琳娜走在人群中，手里端著啤酒，欣賞著身邊的熱舞，每處篝火旁的烤架上，兩條巨型龍脊魚被并排吊掛緩緩轉動，淡淡的油香飄散在空氣中。她好奇地看著這一切，卻又有些無措，火熱的氣氛仿佛有一種魔力在引誘著她參與其中，可心理上又感覺格格不入，她的生活和眼前的一切好像是兩個世界。

“女士們，先生們，明天的此時，你或你身邊的人可能已在大海中漂泊；他們是勇敢的，因為他們?yōu)榱藟粝攵h航，他們是幸福的，因為他們的皮膚可以感受到大自然濺起的浪花，這就是生命，這就是活著的意義，讓我們舉杯，為我們的勇士餞行！”舞臺上一個洪亮的聲音，臺下眾人舉杯：“感受生命！”啤酒被一飲而盡，那高大的身影躍下舞臺，撬開一瓶“短炮香檳”，“砰”的一聲，酒水射灑在龍脊魚表皮上，一陣濃香焦味撲鼻而來。

“是時候了！”他喊道。“耶！”人們一片沸騰。

幾個壯漢將魚抬下，廚師們振臂揮刀，焰火升空，出海派對正式開始了。

又是冉賓，琳娜一眼便認出了他，只是短暫的出場，其超高的人氣顯露無遺，臺上可一呼百應，臺下可融入民眾之中；果然正如同事們所說，他在塔倫區(qū)就是明星般的存在。

“我認得你，我們的大美女議員。”

正當琳娜望著夜空中的焰火時，一個陌生的聲音出現在耳邊。“你是？”她轉過頭來，望著眼前的略顯清秀的男人。“哲，很高興認識你。”男人主動地伸出手。“我們見過？”琳娜只是禮貌地微笑回應。“沒錯，那時你在臺上，我在臺下，就像剛才那樣。”哲俏皮地一笑。

“哦，運氣不錯，我很少‘走秀’的。”“哈哈，這就是緣分。”哲主動碰了一下杯子。琳娜嘆了口氣，難得遇見這么老土的搭訕了。“第一次來？”

她點點頭：“出海一次需要多久？”“兩周吧，或者永遠。”哲說。“非要冒這么大的風險嗎？”

“就好比極限運動一樣，享受過程中的刺激與起伏是每個人的權利，無論結局如何，都體現了自身的價值。”

廚師們已經片好了魚肉，人們一擁而上，沒人排隊，隨意得略顯粗野。琳娜也試探著走近人群，卻有些局促。

“快點兒啊，再不搶就沒了。”沒等她反應，哲便抓住她的手擠進人群，身邊壯漢、美女、孩子開心地不分彼此，跟隨著人潮向前涌動，每人都興奮地捧著杯子。“孩子，想要哪個部位？”一位白胡子廚師對琳娜說。

她一時語塞，經常去網購這種魚，由于身軀龐大，店家都是分塊售賣，感覺所有的肉都是一樣的。哪里還分部位？她看了看哲。

“背鰭外側的，謝謝。”哲說。

廚師選好兩塊放進琳娜的啤酒杯中，落杯的瞬間，魚肉泛起一陣氣泡，由白色變成了半透明，好像浮動的翡翠。琳娜品嘗了一下，絲滑的魚肉，附著啤酒的麥芽香，鮮嫩爽口。

“口感怎樣？”“不錯，從沒試過這種吃法。”

“我說呢，你小子跑哪里去了，原來是這樣啊。”這時，有兩個男人和哲打著招呼。

其中一個竟是冉賓，他們居然是朋友。琳娜略感吃驚，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地和他站在一起。瘦長的臉型，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骨讓那雙藍色的眼睛仿佛有了棱角，下顎有一層淡淡的絡腮胡印記，頗有男人味的臉龐上并沒有太多的霸氣，但有一股堅毅顯現在眉宇間；最奇怪的是他那頸部側面的一條食指長短的傷疤，什么情況能在那種致命處留疤？看著面前這個高大的男人，其神秘感反而更加強烈。

“你好。”冉賓向琳娜微微點頭。

微揚的嘴角仿佛含著笑，柔和的目光附著暖意，和臺上那個氣宇軒昂的他判若兩個人。大部分時間里只是哲在侃侃而談，冉賓的回應簡短且平和，巨大的反差感讓琳娜的好奇心倍增。

“冒昧地問一句，我的臉上有什么問題嗎？”冉賓微笑著轉向琳娜。

瞬間，琳娜的臉上寫滿了尷尬，這才發(fā)現自己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那個男人的臉龐。“好奇。”她避開了他的目光，她知道，超過三秒，那深邃的眼神會讓人迷幻。

“我也好奇。”冉賓說。“好奇一個曼克人怎么會對這里感興趣？”琳娜說。“好奇為什么現在還有這樣傳統的派對？”冉賓接道。兩個人相視一笑。

海浪一遍遍拍打著岸邊，松軟的沙灘還留有陽光的余熱，他們看著碼頭上的歡騰與喧鬧……“因為證明我們還活著。”“什么意思？”琳娜問。

“看到那些壯漢了嗎？”冉賓指著狂歡的人群。“人們尊稱他們?yōu)椤ǖ隆恰抡摺囊馑迹挥胁稉讫埣刽~的漁民才配得上此稱號。這是個危險的活動，魚體巨大壯碩，性情兇殘，捕撈環(huán)境惡劣，每年都有‘卡德’傷亡。即使這樣，仍會有眾多勇者沖向深海，這已然成了一個傳統，一份榮耀。”

“卡德。”琳娜重復了一下。

他猛灌了兩口啤酒，望向漆黑的海面：“可是，這些年來，智能機械普及，大型漁業(yè)公司都已使用智能船進行無人作業(yè)。一艘智能船的效率能抵五到八艘人工漁船，而且結實耐用，甚至不怕傾覆。現在，正如我們看到的那樣，傳統的漁船被迅速淘汰了，很多卡德也就成了失業(yè)者，領著保障金，過著無所事事的生活，時間久了，再也沒了當年的意志。這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區(qū)別？作為一個生命體，其存在的意義又是什么？所以，我們又把卡德們召集了起來，重新開啟了傳統漁船，重新感受生命。”

“只是為了精神的滿足而去選擇讓肉體去冒險？”“生命的意義就是感受每一秒鐘的喜與悲、樂與痛，而人工智能給人類帶來的麻木終有一天會讓眼淚和傷痛都變?yōu)樯莩蕖！?/p>

此時，碼頭上傳來悅耳的薩克斯協奏曲，卡德們褪去上衣，露出厚實的臂膀，并排站在眾人中央。伴隨著樂曲，他們仰望星空，或是喃喃自語，或是撫胸沉默，祈禱著明天的旅程。儀式完畢，家人和朋友們走上前去，和他們相擁在一起，送上祝福和道別……琳娜發(fā)現卡德們的后背左側都有一塊圖案，面積不大，像是文身，雖樣式各有不同，但位置一致。

“那是文身嗎？”“不，那是一種身份。”琳娜不解。

“下周的這個時間來楓葉廣場，你就知道答案了。”冉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