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午夜追蹤
- 希區柯克懸念故事集:知情太多的人(精裝典藏版)
- 希區柯克
- 7247字
- 2025-06-12 10:01:21
“星期天的早晨又來臨了……”
這是一首由萊利斯主唱的哀傷的流行歌曲,描述的是一個沒有妻子、也沒有兒女、不知何去何從的孤獨男人在安靜的星期日清晨的憂傷情形。在這個寧靜的星期天的早晨,我就是歌里的那個男人,沒有地方可去,也沒有什么可盼望的。
我端起一杯咖啡走進起居室。我住在舊金山市的“太平洋山岡”。那天天氣不錯,天上沒有云,有一點微風。從我的窗戶里可以俯瞰海灣,海水是深綠色的,一些游艇分散在里面,就像一張地圖插著許多小白旗。
我走到書架前,它占據了整整一面墻,上面有六千多本廉價的偵探、神秘雜志。我用手摸著一些書脊:《黑面具》《一角偵探》《線索》《偵探小說周刊》。這些書籍我從1947年就開始收集了,就是說,那上面有我生命的30年——將近我在這個世界上五分之三的時間,下個星期五,我就滿50歲了。
我拿下一本《黑面具》,看著封面——錢勒、馬田、聶伯、麥克,這些都曾是陪伴我度過寂靜周日的老朋友。他們驅散我不少惡劣、低落的情緒,但今天不然……
電話鈴響了,我走進臥室,拿起聽筒,是老休本,一個嚴肅而正經的警探,也可能是我三十年來最親近的朋友。
“嗨,”他說,“吵醒你啦?”
“沒有,我已經起來好幾個小時了。”
“上了年紀,漸漸要早起了。”
“可不是。”
“今天下午一起玩會兒牌,喝喝啤酒如何?我太太和孩子去蘇里雅多了,不在家。”
“我不太想,休本,”我說,“我沒那心情。”
“你好像又鬧情緒病了。”
“是的,有點。”
“私家偵探的憂傷,嗯?”
“是啊——私家偵探的憂傷。”
他發出一陣笑聲,“不是和即將來臨的50大壽有關吧?去你的,50是人生的壯年,我是過來人,老弟,我現在已經52了。”
“當然。”
“哦,你至少改改主意,過來和我喝一杯,我給你留一罐。”
掛上電話,回到起居室,喝完咖啡,盡量不思考任何事情,最好連呼吸都不要。我站起來,無目的地踱了一會步。
星期天的上午來臨了……
突然,肺病的老毛病又發作了。我開始咳嗽起來,只得坐下來,拿手帕捂住嘴,聽枯燥、易碎的聲音,在空空洞洞的公寓里徘徊。香煙,該死的香煙,35年來平均一天兩包。50年中的35年,抽了不止五十萬支的香煙,吸了不下一千萬口……
算了吧,想那些有什么用?我再次站起來。唔?今天似乎只是站和坐。我也沒出門,真要變成幽閉恐懼癥患者了。找個地方去,找件事情做。也許獨自駕車遠游,我只是不想見休本或任何人。
穿上一件舊棉布夾克,離開公寓,開上車。出城最近的方向是向北,所以我開車駛過金門橋,直奔101號公路。兩小時后,在科里爾北部數英里的紅木區,我拐彎直駛海岸。下午2點多,我上了1號公路,再向南邊行駛。
那一帶籠罩著一層霧,看不見太陽,但能聞到海洋強烈的、清新的味道。這一帶車輛很少,很長時間也看不到一輛。帶白沫的海浪,不停地拍打著海岸,景致很吸引人。接近那個叫“錨灣”的海灣時,我駛上一處懸崖。我把車停在一個沒有人跡的停車區,找到一處同樣沒有人跡的海灘。
我沿著海灘散步,看海浪拍打過來,又散開,聽聽海浪的吼叫,聽聽霧中的海鷗的叫聲。那是個寂靜的地方,但唯有寂靜才是吸引人的。在這個星期天,它對我來說是個好地方。
半小時后,我開始覺得冷,又咳嗽起來。我走回小徑,上坡,快到懸崖時,看到停車區停著另一輛汽車,一輛布滿灰塵的綠色小型卡車,后面還掛著一輛小小的,也是布滿灰塵的房車。車的右后部有點傾斜,那說明車胎扁了。附近只有兩男一女,一切都是靜止的,只有風吹動他們的頭發和衣角。
我向他們走過去,走向我的車。我的腳步聲高過海浪拍打海岸的聲音。他們三人一起抬頭,移動位置,相互說了幾句什么,然后起步向我走來。我們在相距幾碼的地方站住了。
“你好!”其中一人說。那人二十出頭,另外兩個人也是這樣的年紀,和我打招呼的那個人有一頭紅色的長發,下垂的八字胡,穿一件粗布風衣,藍色工作褲,短筒鞋。他的神色不安,看得出微笑是勉強擠出來的。
另外的一男一女,神色同樣緊張不安。男的是黑發,比那個紅頭發短,臉黑黑方方,穿著帶格的伐木工人夾克、長褲、褐色的皮鞋。女的并不漂亮,嘴唇很薄,臉色蒼白,穿了一件長而厚的風衣,一條綠色的大手帕包住頭,蝴蝶結像修女的頭飾,紅棕色的頭發垂在肩上。三個人的手都插在衣袋里。
我點點頭,說:“你們好。”
“我們有個車胎扁了。”紅頭發的男孩說。
“我看見了。”
“我們沒帶千斤頂。”
“哦,我有,歡迎你們用。”
“多謝。”
我有些猶豫,略略皺眉。當你的大半生都在干偵探工作時,有時你會有一種預感。現在我就有這樣的預感,感到這兒有點不對勁,很不對勁。他們的不安是一部分,還有一種濃重的、顯而易見的緊張夾在三人之中,有著某種輕浮,或者是帶危險性的游戲。也許那和我無關,但是出于偵探的本能,偵探天生的好奇,不允許置這種“不對勁”感于不顧。
我說:“我碰巧在這兒真是好事,今天這一帶車輛似乎不多。”
紅頭發的男孩從衣袋里抽出左手,不太自信地用手指壓壓八字胡,說:“是啊,我們可真夠幸運的。”
女孩大聲地吸鼻涕,拿出手帕,用力地擦。
黑頭發的男孩把重心換到另一只腳,兩眼的目光游移不定,緊了緊夾克,似乎話中有話地說:“這兒真是很冷。”
我瞄了卡車一眼,車牌是俄勒岡的。我說:“要到很遠的地方去?”
“去蒙大拿度假。”
“你們在度假?”
“多少有點度假性質吧。”
“你們三個坐那輛轎車,一定有點擠吧?”
“我們喜歡擠。”紅頭發男孩說。他的音調一下拔高了,“借一下千斤頂,好嗎?”
我取出鑰匙,繞到車后面,打開后備廂。他們三人站在原地,留心地注視著我。我突然想到,他們并不是一伙的,這是不對勁的地方。紅頭發有八字胡和長頭發,比較時髦,而黑頭發比較保守,這意味著什么呢?其中之一可能是個“電燈泡”,是個不需要的“第三個輪子”。不過這種情況可能不只是兩個人剛好,三個人嫌多那種意義了。如果我的感覺沒錯的話,哪一個是多的呢?那女孩也不曾對哪一個含情脈脈,多看兩眼。她那雙在風里瞇縫著的眼睛,一直直視著前方。
我解開扣住千斤頂的鉤子,取出來,再關上廂蓋,轉過頭對他們說:“也許最好由我來為你們換,這玩意兒還需要些技巧。”
“我們可以自己干。”黑頭發的男孩說。
“沒關系,我樂意幫忙。”
我把千斤頂搬到小卡車的后面,備用胎已經在那兒了。車的兩扇門上各有一個小窗戶,一個用粗布圍著,另一個用的是透明塑膠紙。我從透明的那個窗口偷瞄車里,發現里邊有個放杯盤的柜子,一張小桌,兩張床形的長椅。所有的東西全都很干凈,很整潔地放好,捆牢,以防車開動時滾動。
他們三個人也走過來,圍成一個圓,這一次女孩站在中間。我蹲下來,把千斤頂放到輪軸下面,把它固定好。當我開始干時,黑頭發和紅頭發男孩都上前幫忙,不過依我看,他們還不如不幫。
我們用了十五分鐘換好車胎。我試圖和他們交談,以便從談話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看哪一個是“第三者”,但他們什么口風也沒透。兩個男的只偶爾回答我一兩個單字,女的還在清理鼻涕,一言不發。
我搖動千斤頂手柄,讓卡車四輪著地。我說:“哦,好了,你們最好一碰到修車店就修好你們爆了的那個車胎,你們總不想不帶備用胎到處闖吧?”
“好的。”黑發男孩說。
我發出一個試圖溝通的微笑:“你們車里有啤酒或汽水嗎?出了些力氣,口也渴了。”
紅頭發男孩看了看女孩子,又看看黑頭發男孩,不安地說:“對不起,什么都沒有。”
“我們上路吧。”黑發男孩說。他撿起扁的輪胎,放進車后的金屬儲物架里,扣住,然后三人向車門走去。
我很不想讓他們離開,但我想不出辦法把他們留下。沒有什么讓人懷疑的,座位上,座位后面的小架子上,儀表板上,乘客坐的地板上,都沒有什么東西。女孩子第二個上車,黑發男孩是司機,他們關上門,發動引擎。
“慢慢開,不要慌。”我說著,舉手示意告別,但他們一個也不看我。卡車向前沖去,但是沖得太快,車胎揚起了一些碎石,然后轉上了1號公路。他們向南邊去了,越開越快。
我站在那兒,直到他們的影子消失才回到汽車里發動引擎。現在干什么?開車回舊金山市,不理這件小事情——這是最簡單的做法。可我就是不能忘記它。那幾個年輕人之一,或者不止一個,不是一伙的。我越想越覺得應該弄清楚是哪一個。更重要的是三個人全都顯得很緊張,很焦急。
我沒有正式的理由或權力扮演偵探,但我不想違背自己的意愿,而且我對空蕩、寂寞的住所有一種強烈的厭惡,所以不妨再做一次過去三十年中一直在做的老本行。
我發動汽車,上了公路,向南開去。我開了四里路才趕上他們。他們的速度很快,也許超過限速十英里,但還在安全限度內。我調整車速,與他們保持數百碼的距離。時間已近黃昏,不是跟蹤的好時候,何況還有一層霧,好在他們的車燈亮著,這就足以使我跟住他們。我們沿海岸走,路上的車輛一直不多。霧越來越濃,還不停地落著霧水,我不得不打開雨刮器。慢慢地,已進入了漫長陰冷的夜,天很快就黑透了。
繼續前行數英里后,小卡車進入蒙大拿灣,他們沒有減速,而是直穿過去。這樣就證明了黑發男孩對他們的目的地撒了謊。我猜想他們的最終目的地是去哪兒,不禁又想到準備追他們多遠。我決定跟蹤到底,直到他們停在某地,直到我對他們的關系有所掌握為止。如果那意味著跟蹤到明天,甚至追到另一個州,沒關系,我沒有未決的案子,手邊和腦子里都沒什么任務,不論有無目的,因為我知道工作是醫治自憐和沮喪的良藥。
福特村,雷尹鎮……小卡車直向前開去,差不多在離金門橋三十英里的地方,我的汽油已經用掉不少,不過還夠我駛回舊金山市,再遠就不行了。看來我得在什么地方停下來加油了。
在奧立馬村南面,小卡車減速,剎車燈亮了一下,然后向西拐上一條二級路,向雪尹國家海濱開去。
兩分鐘后,我來到十字路口時,車燈照到一塊路牌,上面寫著:“公共營地,前方三英里。”這么說,他們要在這兒過夜,或者吃晚飯。我抬頭看了看天空,盡管黑,但這兒的霧稀薄了一些,還有風不斷地把它們吹走。視線不錯。次等路上車少,為了不引起他們注意,我拐了上去,關上車燈,以二十英里的時速前進。
那地區風景不佳,亂糟糟的,原因是這一帶是圣安維斯的斷層地帶。我經過一個小池塘,向前走了三英里。營地就在左邊,靠近海洋。它的西面有些沙丘,南邊有松樹和樅樹,還有一個小的管理處。那是個木質建筑物,有一些燒烤用的石臺架和一些散放的垃圾筒。
小卡車在營地里,燈還亮著,停在林木附近。
我從遠處看見它,一些樹木擋住了我的部分視線。我沒有直接從入口進去,那樣他們可能看見我或者聽見我。我向旁邊一條小路駛去,關掉發動機。十秒鐘后,小卡車的燈也熄了。
我靜靜地坐在方向盤后面,想著下一步該怎么做。但人的頭腦的確很怪:一路上我都沒法弄清到底是什么讓我覺得三個中的一個或兩個不對勁,而現在我卻又在考慮別的事。我的記憶細胞飛快地轉動,突然間我明白了一些事——三件不同的小事,一直在困擾我,它們湊在一起告訴我哪一個不對勁。我眉頭皺了起來,我仍弄不清到底是什么情況,但我剛才發現的事使整件事顯得更加古怪,更加緊迫。
我伸手取下車頂的圓形塑料燈罩和里面的燈泡,然后下車,越過路面。風刮得很急,像小鋸齒一樣切割著我的臉和手。頭頂上一縷細霧在黑暗中飛動,如同冰冷的手指在尋找溫暖一樣。
我謹慎而緩慢地進入樹林中,向南走,大致和卡車停放的地方平行。穿過被風吹斷的樹枝,我估計車和我的距離有四十碼。車廂里是黑的,似乎沒人,后面的房車透出微弱的光,其亮度之弱告訴我車門上的兩個窗子都放下了布簾。
我大步向卡車走過去,在距它不到十碼的地方停下來傾聽,這時我正躲在一棵大松樹的陰影里。除了風的狂叫和遠處海浪的聲音,我什么也沒聽見。我凝視了一會兒那房車,然后打量了一下卡車旁邊的地面,那里沒有硬石,只有泥土和松針葉,踏上去會發出沉悶的聲音。
我慢慢走到房車旁邊停下,把耳朵貼到冰冷的金屬板上聽,同時拿手指堵上另一只耳朵以防風聲的干擾。最初三十秒鐘光景,里面有微弱的走動聲,但沒有談話聲。然后,其中之一,就是那個不同伙的人,在用低沉、模糊的聲音說話。
“快把三明治做好。”
“就好了。”另一個聲音畏怯地說。
“我快餓死了,我可不想就這么等個沒完,你懂嗎?”
“這是公共露營地,管理員不會來打擾我們,如果你……”
“閉嘴,我早告訴過你,如果不想挨子彈的話,就乖乖地,少啰唆,我還有必要再說一次嗎?”
“不用了。”
“那么閉嘴,趕緊把三明治弄好,我們還有很遠的路才到墨西哥呢。”
這通對話告訴我,情況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綁架,可能還有其他天才知道的重罪。這時我準備拔腿離開,向附近的公路巡邏人員報告。私家偵探的職責到此為止,如果你在這時候還不想把事情移交給官方,你就是傻子。我輕輕退后,轉過身,準備退回樹林,回到我自己的車上。
事情有時就是那樣發生的——沒法預料,非常巧,巧得你毫無防備——一陣風把一棵樹的樹枝刮斷了,斷枝被吹到卡車前,“嘭”地撞到上面,發出巨響。
房車里立刻有了反應,傳出一陣突如其來的和什么東西的刮擦聲。我還在后退,但來不及逃跑了。房車的門拉開,其中一個人沖出來,進入我的視線。他也看見了我,大叫:“站住,你給我站住。”他手中拿著一支長的黑黑的東西,那是槍。
我停住了。
那人正是我覺得不同伙的人——那個不同伙的人正是那女人。
他雙腿叉開,站在那兒,雙手托著槍,緊張,害怕,又危險。現在他不戴假發和包頭巾,他的頭發是短的,淡色的,在黑暗中看上去是白的。除了他蒼白的、女子般的面孔和天生沒什么汗毛的手,周身沒有一點女人陰柔的特點。
“到這邊來。”他說。
我猶豫片刻,然后照他的話做。他很快退后,到一個可以對著我和房車后部的地方。當我走到距他三大步時,我看見另外兩人站在打開的車門旁,里面的燈光照著他們的側影,他們的四只眼睛在我和那個拿槍的家伙之間轉來轉去。
“你在干什么?”拿槍的說,他認出了我,“你在跟蹤我們?”
我沒答話。
“為什么?你是誰?”
我注視他一會兒,然后透露出一點真相,因為我要看他的反應。我說:“我是警察。”
他嘴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槍也晃了一下,好像拿不穩似的。他會對我和那兩個年輕人毫不猶豫地開槍的,這點我可以肯定,你憑閱歷就可以看出一個人會做到什么地步。這個人,在他心慌意亂之時,不用逼他也會開槍。
他終于又開口了,“那是你的事,”說著發出一個含糊的、似笑非笑的聲音,“我不是女人,你似乎不覺得吃驚。”
“是的。”
“什么讓你識破了?”
“三件事。”我坦白地說,“第一件是你在停車場擦鼻涕的樣子,你用力的姿勢,不停地擦,都不是女人的樣子;第二件是你走路的方式,邁大步,步子又大又重,和另外兩個男孩子一模一樣;第三件是你沒帶錢包或手袋,卡車里和房車里也沒有,我從沒見過一個女人不帶這類東西。”
他用沒拿槍的手擦擦鼻子,說:“很不錯,你很精明。”
紅頭發的男孩子用發抖的聲音說:“你打算怎么辦?”
拿槍的家伙沒有立刻回答,仍用緊張的目光盯著我,嘴角仍在抽動。我看見他想了一會兒,向另外兩個人說:“你們里面有晾衣繩一類的東西沒有?”
“有。”黑頭發男孩說。
“去拿,我們得綁上這個警察,帶上他和我們同行。”
怒火在我心中燃燒。我對自己說,我就眼睜睜地任他捆綁嗎?我就這么站著,無動于衷地等死嗎?就這樣讓自己和兩個孩子死在路上的某個角落?我說:“干嗎不現在就殺死我?這兒和別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他的臉陰暗下來:“你閉嘴。”
我向他邁出一步。
“站住,”他拿槍做了一個威脅的手勢,“我警告你,老頭,如果你不站住的話,我就要開槍了。”
“你一定會開的。”我說著向他撲去。
子彈在離我臉一英寸左右射出,火焰灼燒著我的皮膚,幾乎使我半盲。我感到子彈從我右頰飛過,槍聲也很響,但我還是抓住了他的手腕,在他再開槍前打掉了他的槍。我用右拳猛擊他胃部和胸口。他嘴里呼著氣,步伐亂了,身體失去了平衡。我再給他一腳,把他踢倒在地,然后騎在他身上,兇狠地送出一串重拳。我感到他渾身發軟時,他已經昏了過去。
我站了起來,同時拾起那支槍。我的面頰刺痛,火灼一般,兩眼也感到刺痛,還流著淚,但我的傷也就限于這些了。除了雙腿有些無力之外,我的反應和行動方面也沒有任何遲鈍的感覺。
紅發和黑發的男孩子急急地沖過來,他們僵硬而蒼白的臉上有著一種獲得釋放的愉快感覺。
“好了,”我對他們說,“現在你們最好把晾衣繩拿出來。”
我們開我的車把那個不同伙的人送到了附近的公路巡邏站,那家伙叫于連。在路上,另外兩個男孩,一個叫安東尼,一個叫艾德,告訴了我被劫持十二個小時的恐怖歷程。
他們是俄勒岡州麥克斯城的農林學院學生,那天上午他們從學校出發,想野營兩天。然而他們在路上犯了個錯誤,停車搭上了他們以為是女人的那個家伙。于連上車后就掏出槍,逼他們沿海岸向南開,進入加州。他想去墨西哥,但他不會開車,把他們選作了司機。
他還說他是個逃犯,入獄是因為持槍搶劫和兩起謀殺未遂案。他越獄后全州都在緝拿他,他闖進一所空房子找衣服和錢。可那房子顯然住的是個老姑娘,因為找遍了也沒有發現任何一件男人的東西,不過他發現兩頂假發和一些適合他自己的女性衣物,于是他產生了女扮男裝的念頭。
當我們到達公路巡邏站時,于連仍在昏迷之中。安東尼和艾德向那兒的梅爾警官重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我則簡短地講了講我的那部分。他們在感激之余,堅持把我說成了大無畏的英雄。
梅爾警官和我單獨在辦公室里時,我亮出私家偵探的執照給他看。他看完后給我一個含混的微笑:“一個私家偵探,呃?你繳于連的槍的方式就是私家偵探的那一套,不錯,就像電視上演的。”
“當然,”我疲倦地說,“就像電視上演的。”
“我只能說,你膽量過人。”
“不,我不是什么膽量過人。我一生中從沒做過這樣的事,只是如果我能幫忙,我就不能讓那兩個孩子受到傷害。于連可能會殺死他們,遲早而已。但他們的生命就像剛升起的太陽,前途遠大。”
“朋友,他差點殺了你。”梅爾警官搓著他的手說。
“那我倒不在乎,”我頓了頓,“我只關心那兩個孩子。”
“無私的人,對嗎?”
“錯。”
“那么,你為什么不在乎自己的安危?”梅爾警官停止搓他的手,問道。
有好一會兒,我默不作聲,然后,我決定說,因為我它放在心里已經夠久了。“好,我告訴你,事實上,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我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
“知道什么?”
我走到窗前,“醫生說我只能活十八個月了,除非有什么奇跡。我得的是晚期肺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