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鄉試放榜的日子，陳靖卻無心去看榜，而是穿上何公子贈的錦衣，獨自前去大陽湖，尋一尋那名三元派真人的蹤跡。

只見少年邁步在大陽湖畔，望著眼前一座座青樓，躊躇不已。走著走著，他竟來到青璃小筑前。

白日這座繁華閣樓里，仍傳來陣陣琴音，不過這樂聲斷斷續續，似在演練。

陳靖身上無錢，卻是記起青璃姑娘那一番免費之言。少年稍稍猶豫，便厚著臉皮走入閣樓，心中想著，這小筑也是青樓之屬，先進去瞧瞧也無妨。

一名婢女巧笑嫣然，引他進了廳房。廳內客人稀少，陳靖也不是來喝酒聽曲的，便坐在大廳內的一張榻前，與這名婢女告罪一聲，問道：“不知小煙姑娘是否在樓里？在下有一事想問她一問。”

“不知這位公子何名？”

“在下鄴鄉陳靖。”

那婢女笑著點頭，往樓內走遠。不一會兒，便見小煙從側門走來，站至榻前。

“不知陳公子喚小婢有何事？”

陳靖微微紅臉，起身道：“在下想尋一人，只知那人多來青樓，卻不知其住在何處。”

小煙笑道：“公子來青樓尋人，倒是有趣。來此的賓客，多是來尋歡的，少見來尋人的。除非，那人也是青樓里的姑娘。”

陳靖一本正經道：“那婦人乃是一名方外高人，應不是青樓女子。”

“那更奇啦！既是婦人，又是方外高人，怎會來青樓晃蕩？”

小煙眼波流轉，嗤嗤道：“不像陳公子，不及日落，便著急進門。”

陳靖吶吶無言。

這時，便聽琴聲一頓，一道女聲在少年耳畔響起。

“請至湖心小亭相見。”

這聲音音色淡漠，不辨年紀。

陳靖微微抬首，廳房內并無其余女子，心下奇怪，卻見小煙似無所覺，仍是促狹地望著他。

少年恍然，這聲音主人定是那羽洺真人，只有這等高人，才能毫無煙火氣地施展這等神通。

陳靖朝小煙拱手，溫言道：“小煙姑娘說得是，在下……在下先走了。”

說著轉身離開。小煙微微一愣，在其背后跺腳道：“真是書呆，若是你來，婢子高興還來不及！”

陳靖腳下一個趔趄，卻是走得更快了。

及至湖畔，遠遠望去，果有一點小亭，依稀掛在湖心小島上。岸邊恰有一名船夫，陳靖一問價錢不貴，便欣然上船。船夫在后頭搖槳，他站在前頭，一陣微風吹過，那小亭周邊竟起了一層薄霧。

太陽當頭，卻起薄霧，陳靖立馬猜測，此等異狀又是那名真人的手段。

不久，船到了湖心，少年取出文錢付了船資，踏上小島。不遠處那座小亭里，站著一名葛袍婦人，眼望平靜無波的大陽湖，不知在思慮什么。

“在下陳靖，見過羽洺真人。”

陳靖走至亭中，拱手行禮。

少年目光稍稍一瞥，亭柱后正站著一名道童，神色愁眉苦臉。

這名道童，想必便是被捉住的黃狐小九了。

“陳靖，鄴鄉人士，儒家書呆，鄉試有名。”

那羽洺真人緩緩轉過身，聲色淡漠。只見她如玉面龐上，眉心一點紅格外醒目。

怎么見著一個人都喊他書呆？陳靖心下微惱，他是愛讀書，卻不是呆子。不過此時此刻，少年也不做這無謂的爭論，只道：“正是在下。敢問真人從何知我姓名？”

那婦人輕呵一聲，道：“那你又是從何知我名號？”

陳靖頓時一噎，不知能不能講出邱道長的名頭。老道提起她時的那副怪狀歷歷在目，好似二人糾葛甚深。

“你不說我也知，定是那姓邱的老匹夫。”

羽洺真人冷嘲道：“那老匹夫不敢親來見吾，是怕與我結下緣債，那么你小子，就不怕這……緣債？”

陳靖好奇道：“不知這緣債一物具體如何？在下從邱道長那兒聽聞，卻是聽得半懂不懂。”

羽洺真人又是輕呵一聲，道：“吾為何要告訴你？”

陳靖又是一噎，微微皺起眉，“在下不知這緣債，自不敢說怕不怕……真人高人大量，還請您放了這位靈狐小九。”

“你不敢說怕不怕，卻敢來求我放他……說你書呆，你還暗自不滿，你這小子，當真合了那一句‘不知天高地厚’。”

羽洺真人眼角微抬，語氣輕蔑。

陳靖胸膛起伏，忍氣道：“真人高人大量……”

“你不過知我名號，又怎知吾高人大量？”

那婦人出言打斷。

“在下……我……你……”

陳靖瞪大了眼，張口結舌，最后郁悶道：“是在下的不是，妄自揣測真人心意。可真人若不高人大量，難道會是小人小量？”

“呵，你心中不滿，只想著非高人大量，便是小人小量，為何就不能是常人常量？”

“我……”

陳靖努力深吸一口氣，直言道：“在下想求您放歸，自是希望真人您高人大量！若是常人，更不會無故捉拿靈狐以為奴仆。可邱道長教我來尋你，應是有他的道理，我心中盼真人，不是所謂的小人小量。”

羽洺真人聞言，將目光望向化形為道童的小九，冷冷道：“那就由你這小狐來說說，是愿意放歸回去，還是隨我身側，做一個端茶倒水的小小侍童？”

周遭似是結冰，陳靖被這忽起的涼意打了個哆嗦。

那道童更是瑟瑟發抖，小聲回答：“小狐……小狐自是愿意跟隨真人身側……”

陳靖聽到這回答，朝那婦人怒目而視，喝道：“真人為何突然施展神通？小九在你逼迫下，安敢說出真心話！”

羽洺真人對少年的怒視不屑一顧，說道：“他與吾有緣債，有債還債，何來逼迫一說？”

陳靖忽然控制不住心緒，怒聲道：“這緣債究竟有沒有，還不是由真人你一人說了算！”

說罷，少年心神一震，有些吃驚自己竟會如此憤怒。可自己的元神好端端的，沒有紫氣溢出，不像是受了什么神魂手段。

“原來這便是你的真心話。”

羽洺真人嘴角微抿，那張不辨歲月的臉龐陡然沉下，圍繞在亭邊的薄霧霎時化為雨滴，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那吾便告訴你。”

“緣債有無，緣債大小，自是由吾說了算。”

“吾有號，稱紫府紫薇羽洺真人。”

“金丹耀耀，口出法旨。”

“你這小子……可敢有疑異？”

少年凍得瑟瑟發抖，更是被她所言迫得退后幾步。

他不由朝那小九看了一眼，只見道童臉上，露出一個無比無奈的苦笑。

陳靖咽下一口唾沫，臉上神情亦是變得十分愁苦。

怪不得邱道長不敢來，這羽洺真人……好像不講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