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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為牢

“蔣院長……”

陳靖不由喊了一聲。

蔣昌皓首蒼顏,一副老邁的身軀竭盡全力挺得筆直,望向高臺上的長眉老僧,雙目之中滿是凜然怒意。

“曇凈,你說你多見多明,那老夫來問你——”

“你可知我身旁之人,姓甚名誰!”

長眉老僧面對與己年歲相仿的大儒,聲音卻是變了,一改先前慈和,隱有金戈相撞。

“蔣兄!惡鬼有真名,此真名除天知地知,所知者寥寥無幾。你少見少明,就不要在這里胡攪蠻纏!”

蔣昌瞪大眼睛,怒喝道:“曇凈,非吾少見少明,而是你這高僧大德,自恃多見近妖,多明似怪!堂堂妙法寺住持,不去修那佛門經(jīng)典,不在方外潛心禮佛,非要踏方內(nèi)、奪民心!惡鬼真名你不知,難道連吾好友人名,也不放在心上嗎!”

曇凈老僧長眉一抖,雙眼亦是張大,其聲如鐵。

“人已成鬼,俗名自要忘卻!否則人不成人,鬼不成鬼……”

“吾來告訴你!”

蔣昌強(qiáng)硬打斷:“吾好友,姓梁,名書生!”

陳靖心中猛然一顫,目光望向梁書生的背影,心中隱有愧疚。

梁書生,姓梁,名書生。這書生不僅是他的身份,竟還是他的名。

作為他的至交好友,自己一直以為梁兄不愿提起其名。原來在最開始,他便已經(jīng)說了……

“書生者,以讀書為生,以讀書為念,人如其名!”

蔣昌大聲疾呼:“而非如曇凈你一般,號中有凈,卻是半分不得清凈!”

長眉老僧長眉微顫,緩緩起身。隨著他這一站起,左右八名高僧皆是隨之起立。

“儒家弟子,胡攪蠻纏!將方內(nèi)視為禁臠,不容他人插手,自負(fù)自傲,貽笑大方!”

“老衲談因果,爾等避而不談。老衲談才氣,爾等出口成臟!”

曇凈稍稍一頓,猛然大喝。

“儒家弟子,無恥之尤!”

話出,那天上陡然降下一輪佛光,在廣場周圍化為四面金壁,阻隔了眾多香客的眼識耳識。

兩側(cè)紅袍僧跟著大喝。

“儒家弟子,無恥之尤!”

陳靖再次聽到這聲斥責(zé),氣憤得滿面通紅。

“吾等儒家宣仁義,講事功,皆為人間之道!”

蔣昌面對眾僧環(huán)伺,半步不退,高聲道:“人間之道,只顧今生!此非吾等圣賢,不知陰司輪回,而是圣賢深知人力有窮,人心有變,今生已難過,何敢妄談來世?汝等佛家,開口因果,閉口善惡,貫穿今生來世,難道汝等智慧,能與圣賢比肩?我儒家若無恥,你佛門,狂妄!”

眾僧聞之,再次大喝:“無恥之尤!”

蔣昌無懼,再次回敬:“狂妄至極!”

曇凈長眉飄起,怒言道:“胡攪蠻纏!若是不談因果,那便請你這老匹夫,給吾直言才氣!”

“呵!”

蔣昌重重敲下枯杖,睥睨全場。

“你這老禿驢不得清凈,竟還敢與吾談才氣?”

“吾告訴你!天下若有才十斗,梁兄之才,獨占九斗!”

“梁兄九斗之才,何須靠吸食才氣為生?”

“愚不可及!”

“吾身為宏德學(xué)院院長,在此告爾,非是梁兄吸食學(xué)院才氣,而是我學(xué)院,仰仗梁兄才氣!”

只見蔣昌顫抖著手,緩緩轉(zhuǎn)過身,面向那名赤著腳的鬼書生,眼中含淚,身軀恭敬彎下。

“我宏德學(xué)院,多謝梁兄結(jié)廬而居,分才氣與我等學(xué)子!”

全場寂然。

曇凈長眉倏然落下,雙目微闔,聲色淡漠。

“蔣兄,為了這一只惡鬼,你連禮義廉恥都不顧了……九斗才氣?”

“一派胡言!”

蔣昌直起身,轉(zhuǎn)向猶自不信的高僧。

“哼!所謂高僧的多見多明,原來也不過如此。”

曇凈踏下高臺,眾高僧隨之而下,九名紅袍老僧氣勢如淵,朝著一面金壁魚貫而出。

“既然你說這惡鬼有九斗才氣,那便讓他且試一番,能否走出吾這金光牢籠。”

“走得出,老衲信之。”

“走不出……”

“就永遠(yuǎn)也不要走出了!”

群僧默然跟隨,各自往左往右,走出金壁。

“且慢!”

只見梁書生忽然出聲,然而九名高僧沒有停步,仍是往外行去。

“曇元法師,善惡之論也好,意氣之爭也罷,吾今日只想吐出那日未吐露之言!”

梁書生深吸一口氣,高聲道:“君子,思無邪!”

曇元腳步微微一頓,復(fù)又前行。

陳靖渾身一松,已能行動自便,他移動腳步,探手往那金壁伸去,那佛光照耀的金壁無實無質(zhì),只是一道金光。

蔣昌似乎累極了,身軀一軟,就要倒下。

身旁伸出一只手,扶起了他。他轉(zhuǎn)頭,卻見梁書生嘴角含笑,默默攙手。

“梁兄……”

蔣昌不復(fù)方才的剛強(qiáng)無畏,這呼喊一出口,不禁老淚縱橫。

梁書生面對這滿面溝壑的老者,輕嘆道:“吾生前身后七十余載,竟也不知吾有這么高的才氣。”

蔣昌搖著頭,想起自己在年少時,深夜前往草廬請教學(xué)問,眼前這名容貌不改的年輕書生,在昏暗燭火下言語晏晏,耐心回答。

廬中簡陋,然才氣繁華。

“梁兄之才,我只有說少,絕不會說多。”

“畢竟……你每次面對我之疑難,寥寥數(shù)語,便能讓我醍醐灌頂……”

“這才有了,我這所謂的大儒之名!”

陳靖與何玉堂盡力不去瞧老者那副真情流露的模樣,特意留出空來讓這兩位故人好好訴說。

兩名年輕人一一走過四面金壁,發(fā)現(xiàn)這四壁一致,俱是一道金光。

“又是金咒?”

何公子忿忿道:“這妙法寺,除了施咒,就不會干別的了嗎!”

陳靖亦是郁悶道:“高僧不講道理,辯論辯不過,就靠那一身強(qiáng)橫修為……”

“要不我去請邱道長?”

何公子立馬想起那口無可匹敵的青光飛劍,此時對老道再無懷疑,“聽邱道長的言辭,對這妙法寺十分不恭敬,想來也是恨極了。”

陳靖有所意動,除邱道長之外,他還想起那名黑臉大漢。

“何兄,方才助我踏出最后一步的乃是泥陽山山君,其道行也是高深的。我去央他相助!”

二人大喜,準(zhǔn)備各自行動,卻見那名黑臉大漢不用去尋,已然邁步而來。

“山君!”

陳靖朝他激動揮手,剛想踏出迎接,便聽見山君那粗豪的聲音。

“你踏出,可就回不去了。”

陳靖趕忙停下腳步。

黑臉大漢慢悠悠走至二人身前,笑道:“吾聽了好一場辯論,真是心滿意足。小書郎若有空閑,就來吾處聽講,吾今日有所得,下月講經(jīng),信心十足!”

陳靖點頭答應(yīng),接著愁眉苦臉道:“山君,這金壁是不是法師施展的金咒?梁書生又該如何出去?”

“確是金咒,而且是佛門專于降服惡鬼的法咒。”

山君道:“惡鬼臨身,身種業(yè)火,那火沾之不滅,非得魂飛魄散方可罷休。”

陳何二人大驚失色。

“山君,教我!”陳靖可憐兮兮道。

山君黑臉一紅,支支吾吾道:“吾法力雖十分高強(qiáng),然這業(yè)火乃高僧的本命神通,要破之與法力無關(guān)……”

“那與何有關(guān)?”

陳靖急急問。

山君也覺不好意思,便十分熱心地回答:“與那高僧的心意有關(guān)。高僧高興,其咒散去,高僧不高興,只能滿足其心意。吾聽了辯論,以為那心意便是所謂的才氣。若你那鬼朋友確有好大的才氣,自是無礙。”

陳靖聞言,稍稍打起精神,朝山君拱手道謝。

“小書郎,吾欲先行準(zhǔn)備講經(jīng)。這一回,吾要大辦一場!”

言罷,黑臉大漢轉(zhuǎn)身離去,腳步匆匆。

“才氣,才氣……”

陳靖與何玉堂面面相覷,各自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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