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狐者，本地城狐，甚窮，好大言，愛食老母雞，黃皮白心，頗為有趣?！?

“泥陽山山君，面黑眼巨，其聲粗豪，喜讀故事，傳我養精之法。白狐言，此乃獸類吞氣煉精之法，我試之，已開辟泥丸，凝練元精。”

“元精似有妙用，我用開目符，可見人魂，怕之。”

“妙法寺高僧，號曇元，發宏愿，斷善惡，法力高深，年老氣盛?！?

“山下雞公者，高真也，擅口技，會咯咯。高僧與我皆不能制，幸得城隍趕至，遂離。”

“城中大戶，有公子姓何，其人大妙，豪富而親善，與我結義，家有老父與年輕庶母，怕鬼?！?

“華陽派龍虎觀邱道長，掛單城隍廟，紫袍鳳目，望之威嚴，擅飛劍之術，言無懼曇元，與尊師傅相類，不知真假?！?

“……”

“雖入城時短，卻有恍如隔世之感。經歷人事不少，漸漸明晰前路。雖有不順，然此皆為前路風光。”

“另，崔姑娘與我說了這么多話，我一時沒記起，深表汗顏。”

“勿憂。”

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心聲，陳靖召出青雀，一人一雀互相對視。

“不知雀兄愛吃什么？”

陳靖從小雀眼神里讀出了幽怨之情，不好意思道：“可你乃是符術敕造，應該不用吃食吧？”

青雀撲騰，啾啾叫個不停?？上苈牰惥刚f話，陳靖卻不懂它。

忽地，陳靖想起泥丸宮內煉化的元精。

青雀尚在啾啾，在它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他若有所思地將其驅散，重新拿出一張符紙，重新召喚。

與此同時，他凝神勾動泥丸宮內那點燭火，元精點燃，飄出幾縷青氣。

一只青雀躍然而出，停落在地上，眼中一副茫然之色，復見少年當面，立馬啾啾大罵起來。

陳靖大喜，這次他竟能聽懂了！不過這小雀言辭單薄，大概是在罵他……

陳靖略過它那單薄的罵辭，笑意盈盈地望著它。辛苦凝練的元精果有妙用，這小雀渾身精光流淌，看上去精力充沛。

這念頭自也被青雀讀懂，只見它微微一愣，左右轉頭看了看自己的羽翼，啾啾欣喜。

“雀兄，我發現你的吃食了，正是我的元精！”少年哈哈大笑，“之后召喚，我讓你吃個夠。”

青雀傲然地瞥了他一眼，振翅飛遠。

陳靖同樣走出草廬，生火做飯。好在那日在糧鋪中買了足夠的糧米，那糧鋪的主家正是何家，之后何公子又送來不少糧食，他一個人能吃上許久。

入夜。

一人一鬼一狐聚首，陳靖將白日邱道長所言一一道出，目光望向梁書生。

“梁兄，方才崔姑娘回信，使用上身符便可讓你白日顯形，并能抵擋草廬束縛。不過邱道長言及的五方正鬼，終為隱患?！?

正鬼受五岳司命敕令，前來緝拿，梁書生或魂飛魄散，或前世皆忘，成為司命座下正鬼。

梁書生陷入長久沉默，隨后道：“我待在這草廬，不能讀書，不能聞聽新學問，其實與魂飛魄散無異。二位好友該明白我之心意?！?

其心意一人一狐自是明白，可明白愈深，更讓人難以接受。

“……蔣院長贈我一言，勿要后悔。”

陳靖幽幽道：“我捫心自問，若梁兄魂飛魄散，我定然后悔莫及。”

白狐道：“梁兄教小生學問，可小生愚鈍，尚未學盡。小生也不愿梁兄魂飛魄散。”

梁書生不語，只含笑相望。

“梁兄，你愿試一試我之前所言的奇特想法？”

陳靖豁然抬頭，目光炯炯。

梁書生眼神一頓，疑惑道：“陳兄是說，那困了一只惡鬼的玉書？”

陳靖神情凝重地點點頭，“那玉書共有十二頁，第一頁已困了一只惡鬼，我可召喚而出。我想試試，有無辦法再新開一頁。若能新開一頁，或許梁兄就無須與那惡鬼共處一地?！?

梁書生望著一人一狐那期盼的眼神，不忍拒絕。

“若陳兄準備好，吾愿一試。”他笑了起來，“二位總是為我操心，吾若拒絕，豈不是是非不分？”

白狐還記得昨日論道，趕忙出言：“非也，這不是是非，而是意氣！”

場中稍稍頓住，忽而，三者俱是發出一陣大笑。

陳靖目前尚不知如何新開一頁，但剛聽聞了邪魔私神故事，心中有所猜測。

那些邪魔私神愿花不少功夫收集信徒欲念，這所謂的欲念又與祈愿有關。他想起城外流民朝妙法菩薩跪地叩首那一幕，當時流民頭頂飄出的，或許正是欲念，其中一小部分，正被玉書偷取，化為那飄蕩在玉書上方的一團凝光。

人之欲念，能讓邪魔私神增長修為，能擋災劫，確是邪魔之輩孜孜以求之物。這玉書從魔窟帶出，能偷取欲念，也算邪魔一類。于是陳靖猜測，這新開一頁，極大可能與欲念有關……

子時，三者修煉完畢，陳靖準備印證一番自己的猜想。

只見他盤膝坐地，神情頗為嚴肅，朝一鬼一狐微微點頭。

隨后，他閉上眼，心神漸動。只見神識深處，那本玉書安靜躺著，其上飄蕩著那團凝光。

陳靖小心翼翼地將心神往那凝光方向探出，忽然，“耳”邊漸漸響起誦經聲。這一次，少年沒有退縮，心神緩慢而堅決地探入凝光深處。

誦經聲嘩然大放。

“大慈大悲妙法玄真……”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我女已死，求菩薩保佑，不要讓我兒再餓死了……”

“我不想死，不想死……”

“大慈大悲妙法玄真！”

祈愿聲、誦經聲，交織成一股難明而悚然的神威。

陳靖神識一陣眩暈，突然，元神大動，紫氣涌出，幾與為了抵御雞公那聲呼喊不相上下！

外間，陳靖面色煞白，苦苦支撐。

不知過了多久，那團凝光從中猛然散開，化為點點微光，如火花一般朝玉書灑落。

玉書亮起，簌簌翻頁，最終翻至空白的第二頁。那點點微光被冊頁吸收，如玉般的表面隱有幾道幽光閃過，繼而沉寂下去。

玉書緩緩合上。

陳靖心神脫離，睜開眼，心有明悟。

這欲念確是開啟新書頁的關鍵，只是，那團凝光中蘊含的欲念尚且不足。

欲念不足……

陳靖如此想著，眼前一黑，立時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沒想到單單讓玉書吸取欲念，竟會沖擊他的神識！

他心有所感，也好在那團凝光欲念不足，又有養神法凝練的紫氣抵御，否則此次冒險后果難料。

少年掙扎著起身，朝一鬼一狐笑了一笑。無論如何，他終于得償所愿，知曉了開啟新書頁的方法。

恍然間，他閃過一個難以啟齒的念頭。

妙法寺香火如此旺盛，若是這神識中的凝光不足，要不再向妙法菩薩討來一點？

不是偷，而是討。

少年不禁暗自點頭。

妙法菩薩，可是大慈大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