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二少躲在香案下，耳邊是陣陣噼里啪啦的打砸聲、撕心裂肺的怒喝聲，邱道長面色威嚴，細心按下飄起的帷布，將整個案下遮掩得密不透風。

“何公子，請你繼續細說，何家打算怎么個上供法？”

陳靖目色古怪地看了這老道一眼，外間慌亂，這道長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好似熟練極了。

何玉堂張口欲言，卻聽邱道長發出一聲輕咦。

“等等……”

老道鳳目一動，目中有精芒流轉，“何公子可是吃了什么天材地寶，這神魂好生古怪。”

何玉堂一驚，與陳靖對視一眼，二人皆是想起昨日變成小雞之事，心有惴惴道：“昨日我與靖兄一同吃下幾粒米，那米乃是高真喂的雞食！這米有何古怪？”

邱道長聞言側目。

陳靖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只見這名老道微微沉吟，道：“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在下陳靖。”

“陳公子元神湛湛，神魂本就強盛……老道猜測這糧米乃是十分珍貴的黃粱米，能溫養神魂，亦能讓人在夢中煉神。”

邱道長回過頭，望向何玉堂，痛心疾首道：“你方才說那是高真喂的雞食？哪位高真，竟將如此寶貝賜給二位？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何公子略有不爽，這老道真不會說話，怪不得香火慘淡。

“那高真大家都喚他雞公，在一座小山下養雞！”

見邱道長神色間明顯意動，他復又開心起來，揶揄道：“邱道長晚了一步，雞公已被城隍趕跑，再也見不到啦！”

老道果然露出失望之色。

“邱道長，還是說回我家上供一事。”

何玉堂微笑道：“在說上供之前，本公子想問問，道長可是害怕妙法寺的曇元法師？”

“曇元？”邱道長鳳目一斜，冷笑道，“修成金剛身又如何？老道那飛劍之術也不是說笑的！任他化身金剛，老道坐于遠處，神通一開，一劍便將他的金剛身戳個稀巴爛！”

如此言辭本應讓人心生敬畏，可老道毫無形象地蹲在地上，紫袍下擺鋪地，一不小心被何公子踩了個正著，這般場景實在讓人難以信服。

何公子十分敷衍地點點頭，說道：“不怕就好。此事與曇元法師有關。靖兄正為一位朋友與法師辯論，他那朋友乃是一只鬼。法師氣盛，讓鬼親來，可那鬼被困于廬中，如之奈何？”

“鬼？”

邱道長斜著目，望向陳靖，“什么來頭？”

陳靖便將梁書生因讀書忘食而死，最終成鬼五十載，不能離廬一事仔細說起。

“道長，如之奈何？”說罷，目露期盼。

邱道長沉吟道：“那人成鬼五十載，卻未化煞域，確實奇哉……”

三人一同陷入沉默，只聽外間喧嘩。

忽然，香案震動，有人正往這邊砸來。

“此地不宜久留，咱們換個地方。”

邱道長說完，便往深處爬去，忽地一個趔趄，這才發現自己那身華貴紫袍正被何公子踩著，惱怒地瞪目。

何玉堂尷尬一笑，移開腳。二人跟著老道往前爬去。

原來這香案底下四通，地方甚大，一根根木樁支撐著上方一塊木板，板上放著城隍座下鬼兵鬼將的泥塑。

爬至中央，三人盤膝坐地。邱道長道：“老道稍稍一想便明白了，那鬼本是天不管地不收的惡鬼，其執念甚重。那執念倒也不是什么怨念壞念，而是在那草廬中的讀書之念……”

老道微微一笑，續道：“那執念歷經五十載，充斥廬間，既能保護其不被五岳緝索，卻又將其困住。若老道沒猜錯，那草廬附近定是與讀書相關之地，與他執念相似，遂不成煞域。”

陳靖激動道：“道長真是神機妙算，那草廬附近正是宏德書院！”

邱道長鳳目一斜，輕呵一聲，“可那鬼若是離了廬，執念四溢，五岳司命聞之，便會著令五方正鬼前來捉拿。你那鬼朋友，可是會因擾亂人間而被緝拿，或立地魂飛魄散，或被司命封為正鬼，前世皆忘。這位陳公子可已想清？”

陳靖頓時默然。

何玉堂出言道：“先不論這個，道長可有讓其出廬之法？”

“這個嘛……”

老道頓時滯聲，面對兩名年輕人探究的眼神，故作威嚴道：“吾華陽派乃東華帝君真傳，以陽神修煉聞名當世，滅鬼不在話下，這區區御鬼小術，老道自也沒那閑功夫去鉆研。”

“就是不會。”何玉堂朝陳靖道，“邱道長說了半天，總歸是不會。”

陳靖點點頭。

邱道長氣笑道：“什么不會！是沒功夫，是法脈不同！煉陽的去煉陰，愚不可及！”

“既如此……”

何玉堂起身欲出，“靖兄，咱們出去吧，多說也無益。”

老道連忙喊住他，氣憤道：“何公子還沒說上供一事呢！中秋在即，我觀中正準備齋醮法會，時日倉促，正需何家相助！”

何玉堂轉過頭，面色無辜道：“可道長連這區區小事都無法，我家又如何放心上供？本公子轉念一想，其實供那妙法寺便也夠了……”

“糊涂啊，糊涂！”

邱道長疾呼：“妙法寺那群禿驢哪能與我華陽派相比！何公子先別急，容老道回去后仔細想想，一日……三日后吾親自上門給你答復！”

何玉堂與陳靖稍一對視，方才勉為其難道：“好吧，就依道長一次。邱道長，萬勿令本公子失望啊。”

邱道長又氣又無奈。

三人等了一會兒，耳聽外間動靜小去，這才爬出香案。

陳靖一抬頭，見到眼前這般場景，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這城隍大殿泥塑倒塌，無一完好，徐太公那座泥身更是被砸了個粉碎！

廟祝哎呦哎呦地叫喚著，趴在地上，偶爾發出一聲哭嚎：“城隍大人，慘啊，城隍大人……”

府城兵士匆匆趕來，將那些尚未逃離的百姓打翻在地，殿前又是一陣哭嚎。

“呸！城隍無能，不能護我等百姓！砸的好，砸的好……”

“哈哈哈哈……”

“嗚嗚嗚嗚……”

陳何二人面對這一慘狀，皆是面色凝重，一言不發。

邱道長整了整衣袍。

“何公子，不要忘了三日之約。”

“還有那位陳公子，元神過甚，可不一定是好事……”

這名紫袍老道威嚴而出。

行動間，紫袍翻涌，恰如一片紫云漫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