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弟子得知妖魔欲襲運糧車隊一事，想拜托吳師與府君言說。”

陳靖將來龍去脈一一說起。此時他正坐于一間臥房內，身前是一名半躺在床上的老者。

吳學政兩日不見，惡疾加劇，兩頰消瘦，顴骨突出，那雙眼睛亦是渾濁無光。

“此事容易，老夫等等便手書一封，讓人趁夜趕往府衙，交至府君手中。”

老者微微一頓，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府君心細，老夫以為他早有準備，不過既是你連夜得來的消息，報上一報亦是無妨。”

陳靖一怔，接著恍然，這消息既然連自己這小小的書生都能探明，府君自然早便知曉了。

少年對此沒有失落，反而松了一口氣。又將何家何老爺驚恐不安、愿意借糧一事說了，吳學政稍一沉默，點頭道：“既然何家有心，此事老夫也會一并寫入書信。”

兩樁事了，陳靖一片輕松，向老者告辭。吳學政沒有挽留，只道：“天地將變，世道艱難，妖魔鬼怪白日喧囂，你……好自為之。”

陳靖起身，朝老者恭敬一禮。

是時，夜色恍恍。回到胭脂山草廬，只見廬中坐著白狐，正與虛空對話。

陳靖趕忙念咒貼符，梁書生席地而坐，笑意盈盈地望過來。

“二位好友，妖魔之事已了，我終于可以放心地與二位談經論道了。”

一鬼一狐連聲恭喜，陳靖同樣席地坐下，問道：“方才二位在聊什么？”

此言一出，梁書生頓時沉默，白狐傷感道：“陳兄，梁兄自前日被那高僧金咒所傷，鬼軀一時不如一時，恐有魂飛魄散之兆！小生無法可想，唯有向泰山娘娘傳訊，看看她有何辦法。”

陳靖聞言，也沉默下來。

梁書生見二者俱是愁眉苦臉，強笑道：“二位好友，無須擔憂！我只是鬼軀黯淡，稍稍多沉睡一會兒罷了。哪怕真要魂飛魄散，我已成鬼五十載，算是長壽之鬼。所謂朝聞道，夕死而矣，吾已聞道五十多載，又能結識你們二位好友，死亦無憾！”

陳靖目中閃過諸多思量，忽然沉聲道：“梁兄莫急，胡兄也稍待片刻。我有一想法，這想法有些奇特，與之前遇見過的一件異事有關。”

他心中所想的，正是神識中的那部玉書。玉書名曰《黃天神箓》，又曰鬼律，能吸收惡鬼，自是一部與鬼有關的道書。

陳靖一直對這突如其來的玉書十分抗拒，那玉書中既有高真仙神的手段，又在魔窟中出現，想來不是一件好東西。可他曾用心神進入書頁，見過一只具名“狂章”的猙獰惡鬼，徘徊在一片荒蕪之地。那地甚廣，既然能讓惡鬼安身，他猜測也能讓梁書生進入。

讓他再而憂慮的，便是那惡鬼實在可怕，梁書生這只小鬼若與它共處一地，怕是會被惡鬼撕碎……

陳靖略過那書名不提，將此事與顧慮通通說了，言罷，三者陷入一陣沉思之中。

“聽陳兄所言，那只叫作狂章的惡鬼渾身纏鎖，還能吞噬其他惡鬼……”

白狐咽了咽唾沫，小聲道：“梁兄進去，怕是撐不過一炷香的時辰。”

梁書生苦笑道：“胡兄高看我了，我若進去，估計連一眨眼的功夫都撐不住。”

陳靖亦是苦笑，“我有一位好友，姓崔，她的師傅乃清虛派真人，若是黎真人在此，定能解決我等難題。”

想起久未歸來的青雀，又嘆道：“我已將梁兄此事用術法傳訊，可那青雀遲遲不歸。這傳訊術法雖能被凡人施展，可一切皆要依靠那只小雀，它速則速矣，然身小，恐怕會被猛禽撲殺……”

話未說完，一只青雀啾啾叫著闖入草廬。

一人一鬼一狐皆是嚇了一跳。陳靖立馬轉憂為喜：“哈哈，說青雀，青雀便到！”

只見那青雀眼神哀怨，似乎對自己飛行良久感到不滿，更對主人背地里說它壞話感到傷心，它閉上眼，生無可戀地朝陳靖胸膛一頭撞去！

青雀頓時化作一縷灰燼。而陳靖心中，響起崔姑娘那熟悉的聲音。

片刻后，陳靖抬起頭，目色大喜，“梁兄，崔姑娘來信，你這鬼軀有救啦！”

一鬼一狐同樣振奮。

原來崔真真所言辦法，正是黎朝陽傳授的養神法，此秘法亦能讓鬼修行。鬼乃陰神之屬，依照養神法修煉，自能壯大魂魄，比之常人修行效果更佳。不過秘法珍貴，崔真真纏了黎真人良久，好不容易才說服其同意將此法外傳。

陳靖笑道：“梁兄能修煉，胡兄要不也試試？此法乃是正道，崔姑娘絕不會害人！”

一鬼一狐沒做那推辭之態，俱是爽快答應。

事不宜遲，陳靖將養神法與修行要旨一一說起，直到一鬼一狐都已牢記于心，三者俱是松了口氣，一邊放下心來談經論道，一邊等待子時來臨。

“……今日我還得了一篇養精法。”陳靖朝白狐歉意一笑，“此法乃山君所授，我暫時不知能否外傳，而且這法無文字，明悟皆在我神識中。”

白狐趕忙道：“陳兄無須抱歉，這是獸類吞氣煉精之法，小生自有泰山娘娘所傳。”

陳靖點了點頭，隨后好奇問：“這修行是否有境界一說？今日我還聽山君提及元神、煉神。”

白狐道：“人獸修行，法門不同，但大道殊途同歸，無論何種法門，總歸要經歷幾大階段。吞氣煉精，煉精化炁，煉炁化神，煉神還虛。到這最后一步，咱們獸類稱為大圣，你們人類稱為老祖。”

陳靖想到黎朝陽，又問：“那真人屬于哪個階段？”

白狐長尾搖晃，一張狐臉滿是憧憬。

“煌煌金丹出，颯颯元嬰來。真人已煉炁化神，煉出一粒通明金丹，天人有感。”

“煌煌金丹出，颯颯元嬰來……”

陳靖晃了晃神，腦海中想起黎真人談笑間三花飛起，身后轟隆大響、妖魔盡皆逃竄的場景。

竟有種無來由的心神震顫。

“天地將變，世道艱難，妖魔鬼怪白日喧囂……”

良久，陳靖吁出一口長氣，朝一鬼一狐笑言道：“儒家乃人間之道，立身為人。道家乃出世之道，修行長生。事功之官，非我所愛……”

“吾愿從山君所傳吞氣煉精之法開始，行儒家立身、道家修行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