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溫習書籍，及至入夜，陳靖準備好一些符箓，往山下行去。至山腳，稍作等候，只聽沙沙作響，一只白狐從樹叢中穿出。

“胡兄，這邊！”陳靖噙笑招呼。

一人一狐欲往城南廢園，腳程不算近。第一次主動去找陌生的精怪，陳靖還有些許興奮。

聽白狐言，胡老三可是會法術的，在化形一道頗有天賦，尤其是扮成山君模樣，惟妙惟肖。

“不過在城內，咱們這些狐精盡少使用法術，因有城隍鬼兵夜巡，感受到法術靈力，便會前來查看。”

城隍鬼兵身材魁梧、刀兵嫻熟，死后受城隍點化，主巡游、監察之職。

白狐又言：“城內還有不少修行高人，常在夜里陰神出游，見到狐精這等靈種，一個心情大好，便會將我等捉拿。”

陳靖問道：“捉拿你們作甚？”

“或做奴仆，或做丹藥，還有些邪修，拘了我等魂魄，煉化幻術。”

白狐說著說著，也被自己所言嚇得半死，腳下忙不迭加快。

一人一狐走了半天，終于趕到一處廢園。只見園前有道圍墻，出入僅開了一道園門，門旁立著一間草屋，屋中有燭光。

陳靖是人，自然可以從園門進入，白狐微微一笑，往墻外一處陰影行去，口中道：“陳兄，那墻腳有一狗洞，小生從洞中進。你入園后往前走幾步，便能看見一座小亭，亭前有一塊石碑，很好認的。咱們在那兒匯合。”

陳靖點點頭，直見白狐一溜煙跑得沒影，方才往園門走去。

那門上了鎖，陳靖在外喊了幾聲，草屋內走出一名老者，正是這座廢園的守夜人。

那守夜人目光打量了一會兒，見這少年衣著樸素，不用陳靖開口，便慢悠悠打開了門鎖，說著：“小哥是要入園過夜吧？園中確有過夜的好去處！你往左邊行，跨過一條石橋，那里有一間木屋，旅客都住那兒。”

陳靖一怔，道：“在下是來找人的，稍后便回，麻煩老丈等我歸時再幫我開開門……這邊來人過夜多么？”

“南來北往的貨郎多。”守夜人幫忙將門推開，“那些貨郎都是掉錢眼里的，不想在客棧花銷，便來此處過夜。”

陳靖想起那名結伴入城的貨郎，不知此人會不會也住這邊，口中道了一聲謝，踏入園內。

今夜月光明亮，尚能視物，他就沒有貼上開目符，依照白狐所言往前走了幾步，目光一抬，果然見到一處開闊之地，立著一座小亭、一塊石碑。

這廢園占地頗廣，園中亭臺樓閣、假山假水應有盡有，然亭樓破敗，湖水干涸，枯枝落葉滿地，一派荒蕪之感。

陳靖走至小亭邊，一只白狐忽地從亭腳鉆出。

“陳兄，胡老三他們住在深處，咱們還要繼續往前行。”

白狐走在前邊帶路，大有迫不及待之色。

陳靖應了一聲，跟上前去。這一次找狐，白狐不想出面，到時需他一人與之相見。陳靖心中略微忐忑，卻無大憂。按白狐所言，這邊的狐精皆是心地不壞的精怪，不會傷害他。

路上，一人一狐再行商討一番，對于如何說服胡老三，俱是認為該要恩威并施。恩者，便是答應送來幾只雞，狐屬愛吃雞肉。威者，還要落在泰山娘娘身上，陳靖只要略微施展一下符箓手段，讓胡老三認為他有能力與泰山娘娘傳訊即可。

“陳兄，他們住在這座小山上。”

白狐跳上山路。

陳靖抬頭望去，只見這小山光禿禿一片，唯剩幾株枯藤老樹。山路漆黑，他便從懷中取出開目符，念咒貼上。

二者行在山路上。那山道久未維護，行路艱難，陳靖撿起一根較為粗大的枯枝，拄杖而行。

也不知拐到哪里去了，深山處，怪石嶙峋，夜鴉嘎嘎亂叫。

“陳兄，小生不能再往前了。”白狐不好意思道，“我身上有狐氣，再往前，他們便能聞出來。剩下的路，只能拜托陳兄獨行。”

陳靖心中稍稍有些怕，實在是這怪石看著瘆人，那夜鴉叫聲毫無規律，冷不丁嘎上一聲。他的面上極力保持一副淡然之色，故作豪邁道：“胡兄放心，咱們心有定計，必將功成！”

白狐迅捷地搖了幾下尾巴，表示贊賞，抬起前爪，往一側指了指，“再往前走百步，能看見一座連窟，那窟長得像一張人臉，兩個石窟是眼睛，兩個石窟是鼻孔，還有一個石窟是人嘴。陳兄到時，可故意發出呼喝聲，我的狐朋將會躲在窟中觀望，見你遲遲不離，或會化形為人，說服你離開。你便直言認得胡老三。他若假裝不解，你便再說，胡老三黃皮白心，頂上無毛。如此，他定會帶你去尋。”

陳靖越聽越瘆人，強笑道：“我記下了。胡兄你就待在這兒莫要走動，等我歸來，到此處找你。”

白狐點頭應下。

少年暗暗吸了一口氣，繼續拄杖前行，走過一條狹窄山道，一只夜鴉停在枯枝上，有事無事嘎上一聲。

但見前方，一座山壁擋住前路，壁上露出幾個連窟，果如人臉。

陳靖停步，輕咳一聲，隨后大聲呼喝：“嘿，哈！”

“嘿，哈！”

“嘿，哈！”

其音撞上山壁，回響陣陣。

“嘎！”

夜鴉撲騰，停落在不遠處，一雙眼睛直直盯著他，歪頭好奇。

石窟無言，然陳靖似覺有人觀望。正待繼續呼喝，前方突然出現一名老嫗，身材佝僂，慢騰騰地走來。

昏暗夜色下，那老嫗倒是像個人樣，可陳靖貼著開目符，眼前景象分毫畢現。那老嫗拄著一根拐杖，仔細一瞧，拐杖上面尚有毛發，倒像是狐尾變的。

“小哥啊，不要再喊啦，再喊老身都要被嚇死過去啦！”

那老嫗垂著頭，咳嗽著說道：“這邊什么也沒有，沒甚好瞧的。小哥你還是隨老身下山去吧。老身腿腳不好，誤入山林，正也要出去。”

這狐精言語惟妙惟肖，若不是提前知曉，真被她騙去。陳靖此時倒是不怕了，笑道：“在下認得胡老三，還請這位……老夫人帶路。”

“……什么胡老三胡老四，老身糊涂，不知你在說什么。”老嫗稍稍一愣，繼續咳嗽道。

“胡老三，黃皮白心，頂上無毛。”

陳靖盯著她瞧，卻見老嫗聞言，忽地哈哈大笑起來，那音色先是蒼老，之后變得年輕。

“哈哈，黃皮白心……妙啊，妙啊！胡老三可不正是如此？明明是黃狐成精，偏要說自己乃白狐后裔……真是妙極，妙極！”

那老嫗忽地身子一矮，原來這狐精套了一件不知從何偷來的衣裳，衣裳掉落，頓時顯露出一只黃狐，笑得滿地打滾。

石窟中探出幾只狐貍，皆是哈哈大笑，唯有其中一只黃狐不笑，只見其頂上無毛，面色又氣又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