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徒兒不要我說，老夫偏要說?！?

黎朝陽樂呵呵道：“你小子想知兩薛是否為一，老夫便告訴你。如你所想，那薛家小女正是與你有過婚約的未婚妻子。”

陳靖一時失語，心中陡然想到此地婚姻的古怪，自己尚未身死，那么……他臉色一變。

“那薛家小女，可是……可是……”

黎朝陽點了點頭。

“她年紀尚小，怎么會……不是說真君為她牽了紅絲……”

陳靖輕聲自語。他與薛家小女素未謀面，然而驟聞她身死的消息，心中亦有些哀傷。

崔真真垂下頭，沉默著。

黎朝陽緩緩道：“她是陰，你是陽，正是姻緣相牽。不過不是薛家小女向青羊真君懇求，而是她的父親薛員外。”

只聽老頭娓娓道來，這才讓陳靖、崔真真明白了始末。

原來薛家小女在不久前染病身亡，薛員外大受打擊，每日茶飯不思，郁郁不可終日。小女性格乖巧，從小便知自己已許配了人家，又不時打聽遠在鄴鄉的未婚夫。聽聞陳靖今年四月考中秀才，以案首揚名，薛員外常常拿此取笑，小女雖羞，然心亦竊喜。薛家原打算在陳靖鄉試結束，相邀見面，定下這一樁大好姻緣，可嘆小女突發大疾，沒幾日便沒了性命。

薛員外痛失愛女，心神被三尸所侵，執意為小女了卻心愿，忽然記起暗室供奉的神像，于是便跪地叩首，祈求真君陰陽相配。頭七之時，小女魂歸，薛員外放聲大哭，將這樁陰陽婚事和盤托出，只道真君必有回應?？裳倚∨勓?，陰魂落淚，說道：

“清寧命薄，怪不得別人。只盼父親不要哀傷，更不要平白害了那位前程似錦的少年郎。那婚約本就是祖父在世時的兩家笑言，歲月已逝，清寧身死，還望父親收回成命！”

薛員外不肯，小女陰魂也不得安生。真君親牽紅線，怎可能被凡人出爾反爾？遂紅線依舊。薛員外眼見小女日日垂淚，幾有魂飛魄散再無轉世之危，方才醒悟，請來不少僧道相助。為了薛家名聲，便將當事雙方換了一換，言女生男死。

高僧大能請來不少，一見那真君牌位，俱是色變，不敢接手。唯有黎朝陽自負老君真傳、清虛派真人，這才接下這場事端。

陳靖聽完老頭講述，心緒難以平靜?？杉讶艘咽?，那起事的薛員外愛女心切，最后也幡然醒悟，做了不少努力。作為受害者，陳靖也不知該如何言語。

“那位小女，是叫薛清寧？”他輕聲問。

“不錯。”

“敢問仙長，她可下葬？是否可得……安寧？”

黎朝陽點頭道：“小子放心，老夫在趕來此地前已為她度厄，入土安，陰魂寧?！?

陳靖朝他拱手作揖，鄭重道：“在下謝過仙長?！?

“呵，你與她婚約不過玩笑，如此鄭重作甚？”

陳靖沉默片刻，道：“雖是玩笑，可那姑娘寧可陰魂不安也不愿牽連別人，在下心生敬重。”

黎朝陽笑了一笑，方從衣內取出一張箋紙，說道：“這是那小女生前所寫，給你也算了卻她的一樁心愿。你收著吧?！?

陳靖接過箋紙，目光望去，只見紙上寫下幾行簪花小字，他仔細看完，小心收入衣袍。

“至于為何要推你入轎……”黎朝陽側身面向崔真真，手掌撫須，微笑道，“老夫算了一卦，這卦象……”

崔真真心中一緊，竟有些惶恐，偷偷瞥了陳靖一眼，朝老頭惱怒道：“都說了不說，不說！”

“呵呵，好吧，好吧，老夫不說?！?

陳靖望著眼前這一幕，總覺有什么古怪。

此地不辨時辰，也不知黎朝陽是如何知曉的，反正他說了一句，良辰快至。

崔真真咬了咬牙，伸手拉住陳靖衣袖，將他拉到一邊。老頭立時大呼小叫：“乖徒兒，有什么事需要瞞著為師的？為師也想聽聽！”

崔真真轉頭瞪了一眼，將陳靖拉得更遠一些，兩人站停，一時都無話。

還是陳靖先開口道：“崔姑娘，今日一別，也不知何時再能相見。崔姑娘能否留一地址，在下想著……”

“哼，不要想！”崔真真嬌叱一聲，見陳靖眼神驚愕，臉上一紅，道，“你想了也沒用。本小姐云游四海，居無定所。哪怕回山修行，也是回王屋山清虛洞天，那兒你可找不著?！?

陳靖聞言不惱，溫聲道：“在下記住了，王屋山清虛洞天。我定會去尋你，若是尋不著，就怪老天有緣無分。何況在下以為，只要用心，何地找不著呢？”

崔真真一怔，目光閃動，卻道：“在下，在下……你這書呆，這么有禮貌作甚！你要叫‘我’！”

“……哦?！?

只見她從衣內摸出兩張符紙，這是她最后剩余的所有了，口中說道：“給你！你毫無武藝，只懂亂打王八拳，若是碰上什么妖魔鬼怪，豈不是一命嗚呼！吶，這是開目符，這是上身符，開目符的口訣是，‘奉老君律令，清虛派弟子崔真真，借天開目’，上身符你是知曉的，我不再多言?！?

陳靖伸手接過，心中一熱，喊了一聲：“崔姑娘……”

崔真真垂下頭，耳根發燙，又從衣內取出一枚羽翎，斯斯艾艾道：“這羽翎是難得的法器，你這書呆不會用，但藏在身上，也能……也能留個紀念。”

陳靖臉皮亦有些發燙，默默接過那枚羽翎，貼身藏好。

他想說點什么，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天下將亂，入世做官，不如上山修道。若有一日，你心有所改，或許可去王屋山?！?

崔真真如此說著，聲音漸低，許是她知曉，修道講究機緣，尤其是對清虛派而言，根骨、機緣缺一不可，十萬里挑一也只是說輕了。

兩人目光對視，面色都有些紅。

“你們嘀嘀咕咕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趕緊過來，良辰已至！”

老頭再次大呼小叫。

陳靖與崔真真聞言，并肩回到原地。此時此刻，陳靖方才想起一個疑惑，問道：“仙長，從此地出去，在下……我會到哪里？”

黎朝陽抬首望天，只見漆黑之中陡然降下一道明光，照在三人身上。

“當然是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清虛派真人大笑回答。

明光照耀，陳靖心神一晃。

那名俏生生站立的青衣少女再也不見蹤影，唯見房梁朦朧，耳邊響著三名陌生人的竊竊私語，其音如小童。

“這人再不醒，老子先扒了他的錢袋……呸，真是窮酸！”

“這人再不醒，老子先奪了他的書笈……呸，真是窮酸！”

“這人再不醒，老子要……呸，此人啥都不剩，真是窮酸！”

“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

“嘻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