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身騎白馬，隨著車駕行在馳道上，一路向南。

道旁路人紛紛跟隨。漫天灑落的銅錢落在眾人頭上、身上、腳下，不一會兒便通通消失，只余其中一人張狂大笑。

陳靖回頭望去。那人高舉著手，手上捏著一枚銅錢，聲色激動凄厲：“我拿到喜錢啦，我拿到喜錢啦！”

車隊漸行漸遠，那些搶喜的路人不再跟隨，只見馳道前方一片荒蕪，一條高聳紅墻圍繞，似無出路。

車隊直直向前，朝著紅墻一個接一個地穿墻而過，陳靖手握韁繩，身下白馬默然地往城墻行去。在輪到一人一馬時，他喉嚨滾動，緊張地咽了咽唾沫。

穿過城墻，不痛不癢。他眼前一花，竟已來到一座府邸前。那府邸周回數十里，占地極廣。

府邸正門大開，車隊突然頓住，似在等待。陳靖騎馬繼續前行，直到落至花轎前一步，那浩浩蕩蕩的車隊復又行動起來。

“新郎新娘入府嘍！”

大門前，一名管家模樣的男子大聲唱喏，里頭的賓客們坐在宴席上，紛紛轉頭注視，大聲叫好。

陳靖頭一次成婚，見到這般場面，只覺這群妖魔操辦的婚姻，辦得有模有樣。

哦，這是我第二次成婚了。他暗自苦笑。

車隊穿過大門，一切規矩熟練，自不用他這位新郎操心，入門后，迎喜的侍從該往東往東，該往西往西，陳靖只由身下白馬帶著。它是匹積年老馬，路程甚熟，一路穿過道道院門，最終來到一座庭院，院前寫著“芳香”二字。

此地他終于熟悉了。

花轎停落，兩名侍女左右扶著新娘走出車廂，陳靖伸長脖子定睛一瞧，心中直松了一大口氣。

雖然女子雙腳皆是小巧玲瓏，但自己不會認錯，新娘定是崔真真。

對此，少年書生十分自信。他可是過目不忘。

新娘入內，陳靖猛然想起崔真真之前說過，進入府邸之人都會失去一魄，需用羽翎點睛。他左右看了看，陪侍的還剩區區數人。

“這些妖魔不太聰明，只按主人交代過的意思行事……”

想到這里，他便翻身下馬，埋頭往洞房走去。

“喂！你這新郎去哪里？”有人立馬喊道。

陳靖腳步不停，口中道：“在下……在下猴急，想先進去瞧瞧！”

那人一愣：“好像還沒到時候……”

“都到此地了，還管什么時候！”

那人又是一愣，住了口，只站在原地苦想。

陳靖踏入新房。兩名侍女正扶著新娘坐上床榻，轉頭見新郎大步而來，疑惑道：“還沒到良辰呢……”

“在下陪新娘坐一會兒。”

這兩名侍女與之前不同，陳靖便不擔心她們察覺異樣。

“……”

兩名侍女無語地望著陳靖一屁股坐在新娘身側。

“二位小姐，還請你們去門外候著，我想和新娘說說話。”

兩名侍女對視一眼。主人只交代看守肉身，守在門外倒也不擔心新娘逃脫，便走出房門。一名侍女還貼心地關上了門。

陳靖見狀，終于能與身側的新娘說話：“崔姑娘，是你吧？”

“……嗯。”

“接下來我熟，我來取出羽翎，給你點睛。”

說罷，陳靖便要上手，崔真真突然掀開頭蓋，雙目無神地瞪了他一眼，說道：“我自己取。”

陳靖倒是忘了如今狀況與之前不同，眼看她解開喜服，伸手入懷取出那枚羽翎，心中有些奇怪的失落。

“看什么看！”崔真真見他一副愣愣的模樣，羞惱道，“還不快點睛！”

“……哦。”

陳靖接過羽翎，神情一肅，在她那雙暗眸上輕輕一點。

“好了。”他說。

崔真真收回羽翎，注視他的雙眼，說道：“換我為你點睛。”

陳靖點點頭，乖乖地睜大眼睛。崔真真靠近身軀，呼吸可聞，他的脖子上頓時感到一股熱氣。

“好了。”她說。

崔真真回過身，將喜服重新扣好，蓋上蓋頭，說道：“現在宴席還沒開始，看守的妖魔太多，咱們逃不出去。等到這群妖魔放松警惕之時，咱們再沖殺出去！”

陳靖點頭道：“崔姑娘所言有理。”

之后還要熬一段時間，兩人先是沉默，忽然異口同聲：“你方才遇見了什么？”

陳靖笑了一笑，溫言道：“還是在下先說……我向真君叩首完畢，忽地看見一道身影，那身影模模糊糊，只瞧見其臉上長著兩縷白須。那人好像坐在一座山上，目光很是可怕！我向他言說有媒妁之物，也不知他怎么做的，眼前一個晃神，我便騎在一匹白馬上，遠遠望見馳道上行來一隊車駕，崔姑娘你正坐在花轎里。咱們一起穿過一座紅墻，來到這座府邸。這府邸好大，從咱們這里至府邸大門，要穿過六間庭院。”

崔真真嗯了一聲，說道：“本小姐也是忽然迷糊，一睜眼便坐上了花轎，那花轎甚為堅固，車簾看上去是一層薄布，實則有一道無形屏障，應是被人施了法。我坐在車廂，不辨方位，更不知外間發生了何事。”

“無論如何，咱們總算逃出鬼城，回到原處。”陳靖像是做完一件大事，有些振奮，又有些說不清的疲憊。

難道是因自己失去了一縷魂魄？

“書呆，你還記得上身咒嗎？”

“崔姑娘放心，我已倒背如流。”

兩人說了一番話，又各自無言，沉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崔真真輕聲道：“你別擔憂，我師傅乃清虛派真人，若是我們能順利逃出，我一定會拉著師傅過來找你，讓他想辦法幫你奪回那縷魂魄。”

陳靖輕輕點頭，笑道：“若能脫身，還請崔姑娘往舒州泥陽城來尋我。”

“你在泥陽城做什么？”

“在下正要參加鄉試。”

“……好。本小姐便祝你這書呆金榜題名。”

提起赴試，陳靖頗有信心，言語不驕不躁道：“題名倒是不難，頭籌尚需努力。”

新娘微微轉頭，好像在看他。

“洪州，洪州……”陳靖以為她不信，也不想自吹自擂，便轉移話題道，“洪州與我亦有緣分。”

“什么緣分？”

“我小時候，父母尚在世時，與一人家定了娃娃親。那人家里后來做了官，舉家遠赴洪州，這婚約想必也不作數了。”

“哼，你與別人定了親，還與本小姐成婚，不要臉！”

陳靖急忙道：“事急從權，妖魔舉辦的婚姻，不作數，不作數。”

“哼，不要臉！”新娘扭過頭。

氣氛一時尷尬，陳靖又找了其他話頭，說道：“崔姑娘去洪州游歷，一般做什么？”

“道門中人，游歷增長見聞，好助修行。其余時間，就是捉捉鬼、除除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陳靖哦了一聲，說道：“就像你之前說的那戶人家，小女被青羊真君所害，牽了陰陽配，你們挺身而出，除魔衛道。在下佩服。”

崔真真聞言嘆息道：“沒成想我卻成了薛家小女的替罪羊，師傅也真是的……”

陳靖忽然一怔，聲音響了幾分：“崔姑娘，你說那戶人家姓薛？”

“是啊，姓薛。”

陳靖只覺渾身發冷，苦笑道：“在下那定過親的人家，也是姓薛。這二者之間，應該只是巧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