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

那老獄卒不見了蹤影，小獄卒一頓好找，卻連半分影子都看不到。

“這廝貪了銀錢，怕不是又去青樓鬼混了，就想讓我替他頂班。”

小獄卒鎖上牢房，罵罵咧咧，絲毫不見伴著老獄卒的畏手畏腳。

趙驍峰覺得這家伙還挺有趣：

“小兄弟，你姓甚名甚？”

“咄！賊囚還有臉問這問那！”

“也沒什么，就是閑來無事。”

小獄卒剛提上鞭子，卻看到趙驍峰翻找著口袋，里頭有些東西。

他搓了搓手，腆著個臉湊個近乎：

“有話好說，我大名王木石。”

趙驍峰沒有著急把銀票給他，這張可是貨真價實的。

他看著他那雙伸出的手，說道：

“如果沒猜錯，你做過石匠。”

“喲吼，怎么看出來的？”

“你伸出右手。”

王木石半信半疑地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有些好奇。

“你手上的繭子，看到沒有？”

“這算甚，木匠、鐵匠，是個匠人，哪個手上沒繭子。”

“你還是左撇子。”

“有意思，你講講呢。”

趙驍峰見他來了興趣，微微一笑。

他作畫的時候注意到的細節，這時派上了用場：

“木匠多推刨切削，厚實的繭子在指腹；鐵匠高溫鍛錘，繭子有灼燒的印記；石匠靠鑿擊，繭子上多有皸裂。”

“因你左手握著榔頭，上面的裂紋會比拿著鑿子的右手要少很多。”

“長期接觸某些石材粉末，與汗液會產生蝕痕，形成雪花狀皸裂。”

“所以你們家加工的石材特殊，沒猜錯的話，是點蒼石。你雖是匠籍，家境應該富裕，不屑于做個小小獄卒。”

“這你也知道？”王木石有些驚訝，這可不是一般人能了解的。

趙驍峰記得，宋代點蒼石的記載高度貼合前世的大理石的描述。

這種石材質地堅硬脆性大，產地在大理，以點蒼山最為有名。

其獨特的山水云霧紋理，被視為天工畫作，備受追捧。

《云林石譜》記載點蒼石——

“白質黑章，有山水草木狀。”

其價格不菲，多供皇室貴胄。

王木石一屁股坐在地上，嘆了口氣，勾動了一些傷心事。

“不瞞你講，我承襲我爹的手藝，從小練習雕刻。我也真喜歡這一行。”

“后來，我爹剛傳給我雕鑿點蒼石的手藝，他老人家就因為弄壞了郡公家的一塊石料受了罰，引發舊疾去世。”

“是肺病吧。”

趙驍峰清楚石匠的毛病，他們會吸入過多粉塵，罹患塵肺。這種病也是絕癥，古代有效的治療方法并不多。

看來這仙朝，靈丹妙藥也不是凡人能承擔的。

“是啊，我爹犯事，石匠是干不了了。后來我娘替我花錢各處通融，給我買了這么個位子，讓我能吃上飯。”

趙驍峰見他潸然淚下，同為匠人，心中也生出憐憫：

“那郡公也真不是東西！”

“唉，要知道，我們上上下下都聽說，抓你是郡公差使的。盜畫的人還殺了他最疼愛的小妾，死得凄慘，你要小心。”

趙驍峰打的感情牌生效，終于套出了有用的消息。

他深吸一口氣，沒想到從這小廝嘴里竟然聽到了這樣的話。

這不是簡單的找一個人頂罪！

不然，自己一介籍籍無名的畫匠，怎么值得玉葉金柯的郡公惦記。

趙驍峰突然又想到了抓捕他的差役，文書用的是這一世的真名“趙驍峰”！

原主記憶里二房曾索要祖傳的寶貝，會不會是那只點睛筆！

真是如此，這案子就復雜多了。

知曉祖傳寶貝的，除了和自己同宗同源的二房趙斌，當是沒人知曉。

這崽子，當初動蕩之時，投靠了金人，迫害自己一家致死。

這仇還沒報！

但他怎知自己活了？怎知自己所在？還投靠了郡公？

非常之事當行非常之計。

不妨膽子大一些，給自己爭條生路。

趙驍峰想到一個辦法：

“剛才宋大人說，我可以委托你們，然后由你們交給宋大人。”

王木石有些疑慮。

他摸不清言語的真假。

新來大人的秉性，他也一無所知。

眼前之人也是苦命，索性幫一回。

“算了！”

王木石擦干淚，一咬牙，先把銀票抽到自己口袋里：

“有什么要我幫忙的？”

“買三張畫紙，一座硯臺，一塊上等的墨，打少許水。”

“何用？”

王木石自是知道這些碎銀綽綽有余，答應的事也不作反悔，只是好奇。

“我要作畫。”

“作畫？筆也沒有啊？”

“這不是就是嘛。”

趙驍峰掏出點睛筆，在他面前晃了晃。

“這倒是奇了，搜身搜不出銀票也就算了，毛筆你都能帶進來。”

點睛筆在外人眼里果真是普通毛筆，用起來方便多了，不用擔心僭越之嫌。

趙曉峰笑了笑：

“我是個畫匠，會仿制一些名畫。你相信不過我，也得相信宋大人啊。等我畫完，你記好了，宋大人這么吩咐的……”

王木石點點頭，同為匠人，自己還是相信他的。

兩個時辰后，江寧郡公府，張燈結彩。

宋慈在遠處都能聽到把酒言歡的笑聲。

突然，路上一潑皮拉住了宋慈：“有人讓我給你看這件東西。”

李書武一把頂住這小廝，刀微微出鞘，亮出寒芒，抵在他脖頸前。

“先交給我。”

那廝也不含糊，拋出行囊，趁著他無暇顧及，混在人群，不見了蹤影。

宋慈拉住了李書武，不讓他去追這無賴：“你是兵馬鈐轄，注意身份。”

兩人來到一處偏僻的巷子，將行囊中的物件拆出一瞧。

這竟是《天降時雨圖》！

“不好！是真跡！”宋慈壓低聲音，對著李書武說道。

兩人立馬想到這是有奸人設計要害他們，一下子警惕起來。

可周遭沒有任何異動。

“宋大人，這？”

“容我再瞧上一瞧。”

宋慈仔細端詳一番，眉頭微舒。

“甚妙甚妙！”

他不由得贊嘆起來，隨后在李書武耳邊囑咐了幾句。

兩人回了一趟牢獄，隨后才去到郡公府。

宴會，座無虛席。

可主位竟還空著。

李書武一臉謹慎，站在宋慈身后，緊緊握住藏在腰間的刀柄。

宋慈一臉坦然，舉起了酒杯：

“李鈐轄，旁邊坐，我們喝酒，這可是江寧府的名酒清心堂。”

“宋大人！”李書武很是著急，不知道宋大人怎么能這樣寬心。

“要我把這酒灑你臉上不成？”宋慈面露不快，舉著酒杯站起身。

李書武也知道這位大人一樁軼事。

傳聞宋慈得中乙科進士，臨行前誤以為同窗摯友說了些不吉利的話，一氣之下將酒潑在了他的臉上。

雖是傳聞，他深以為然。

這位大人平日性格便是如此，對那些奸佞小人更是嫉惡如仇。

“來！”

幾杯淡酒下肚，兩人的臉上已經飄起了紅光。

“宋大人，你醉了？”

“說我？你堂堂一個武官，也這樣不勝酒力啊。”

兩人談天說地，絲毫沒有在意無人上前談笑的尷尬。

反倒讓周遭的人看得難受起來，便有人出言諷刺：

“宋大夫，您被貶于此，在郡公府上，大吃大喝，倒不像個外人。”

“圣上體恤良久，將我貶謫于此，為江寧府效，也算人盡其才。”

“那是我誤會你了？”

洪亮的聲音從外頭傳來，歡聲笑語不見，所有人都回頭看向門外。

一男子，身形偉壯，龍行虎步。

其衣紫袍，束金帶，懸魚袋，帶尖刀，冠七梁，生得一副英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