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為仆則忠為主則殆
- 紀元1840
- 忍冬藤椒
- 4873字
- 2020-04-29 16:11:04
待到眾人散去,崴列特獨自坐在甲板上,她沉默的看著水手們熄滅火把,然后他們和那群曾經是伙伴的士兵們押著孤身一人的海盜上了船,開始了敘舊和狂歡。她閉上眼睛,任孤獨將身邊的喧鬧驅走,靜靜地感受著潮汐的涌動,感受著自己的心跳,她必須承認,將別人的生死掌控在手中實在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美妙,此時此刻,她超前的領悟到還未出世的尼采的名言——當你凝視著深淵,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僅此一晚,崴列特就感覺到靈魂中另一個自己悄然誕生,亦或者說是被掩蓋的本性正悄然復蘇,無論如何比喻,那都是一種冷酷并且殘暴的愿景,她跟世界上所有統治者一樣,渴望權利,渴望金幣,渴望無敵艦隊。
她知道自己并不會立刻變成那種人,但是總有一天她會的。她怕的是自己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悄悄改變著,在無意中傷害自己親密的人,比如安妮,比如肖娜,比如瑪格麗特,比如馬歇爾和內森。所以她選擇了長痛不如短痛,她決定從現在開始要把自己變成一個冷酷的人,雖然這會很難,但她還有別的路可選嗎?
也許,崴列特還有另一種選擇——忘記今晚的冷酷,重新變成那個善良的淑女。但是,她真的可以嗎?在經歷的民眾的暴動和欺詐后,她真的可以相信這些表面上樸實辛勤的農民嗎?沒有人給她答案,她也不能將心里的迷惑告訴他人。因為所有人都需要一個矗立的燈塔,需要一個給他們命令而不是討論的燈塔。因此,她不敢拿自己珍視的東西去冒險,她需要人們對她根植恐懼,讓人們知道惹怒她的人會有怎樣的下場。
她很感激她的母親,雖然常常掉鏈子,但是總算是給了她一個可以短暫避風的港灣,她估計自己這一輩子再也忘不掉母親抱著她的那個早晨了,她還記得母親說過的每一個字,每一滴眼淚,卻再也不能對她撒嬌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無論她母親是否愿意,她終究是應了母親的那句話,終究是要自己一人扛下所有,或許將來有個人能夠分擔她的憂愁,但她現在只能希望著那個人不要太晚到達。
至于現在,她要學著用統治者的思想看待一切。
第二天一早,崴列特拒絕了母親的梳妝,獨自一人從暫居所走到了碼頭,一路上她遇到了許多起來耕作的村民,無一例外,那些村民們看見了她都深深地低下頭去,然后迅速離開。崴列特還是有些難受,雖然這是她自己選的路,但她明白,自己并沒有真正的貼合這個身份,她身體里至少還有一半的藝術和鮮花,它們驚叫著想要喚回主人的善良,卻無可奈何的看著它們一點一點的被吞噬。
崴列特突然有些想哭,如果此時父親還在就好了,她可以撲在父親的懷里大哭一場,然后心安理得的享受著父親的安撫,再對父親撒個嬌讓他保守秘密。
原來自己這么脆弱啊,崴列特喃喃自語著。
……
馬歇爾從崴列特上船的時候就發現她有點不對勁,以往的她要么溫柔要么嚴肅,今天反而有點失魂落魄,他感覺驚奇得很,在這座島上現在誰還敢讓她這樣?
難不成是內森那個臭小子,真是個不中用的,是不是他關鍵時候掉鏈子,因為害羞跑了?馬歇爾只是想了一下就覺得不可能,先不說內森那個心思都寫在臉上的蠢貨會不會拒絕,就是崴列特看不看得上內森都不好說。不過今天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崴列特,實在不容她這樣下去。
“啊,嗯!”馬歇爾不輕不重的從嗓子里擠出來一個聲調,崴列特這才清醒過來,她有些茫然的看了看馬歇爾,突然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已經下意識地走到船長室了。
她輕輕地合上雙眼,再睜開時又回復了馬歇爾所熟知的那位嚴肅的淑女,只不過好像有哪不太對,是她的眼神變得冷冽了還是呼吸變得綿長了呢?馬歇爾不是個關心這些事情的人,很快就拋到了腦后。
“崴列特小姐,今天……”馬歇爾像以往那樣大大咧咧的開口,話剛講一半就被崴列特冷冷的看著,讓他不得不停下了話頭,問:“怎,怎么了?”
“沒什么,馬歇爾。”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崴列特溫和一笑,不過這笑里并沒有帶著多少溫度,“從今天開始,叫我瓊斯夫人,或者領主吧。”她接著說道。
“哦,好,崴列特,不,我是說,領主大人。”馬歇爾還是下意識的喊出那個名字,然后迅速改口,他小心翼翼的接著說:“今天那些士兵們就要回去復命了。我們今天要和他們就收繳的贓物歸屬問題進行探討。您有沒有時間去看看?”
“讓他們過來吧。”崴列特開口,想了想比較合適的由頭,說:“以愛德溫的摯友瓊斯夫人身體不適為由吧。”
“遵命!瓊斯夫人。”馬歇爾回應道,他雖然知道這個女孩兒變化莫測,她的風格和長相卻從沒有一丁點的變化,但是靈魂和其中的某些東西已經大變樣了。不得不說,馬歇爾雖然不拘小節,但是他的感知能力卻相當機敏。
他快步走出船長室,在經過由餐廳改裝的醫療室后,他推看門瞥了一眼還在賴床的內森,稀罕的沒有去打醒這個偷懶的人,只是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到底是誰能讓這個女孩兒一夜之間變化這么大呢?
可憐老馬歇爾一路上都在想著這件事情,他差點兒揪光自己的胡子,不過就算他把胡子和頭發全部揪下來,他也無法想到事情的真相——不是哪個男人,更不是哪個女人,只是她自己而已。
過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長蛇號老舊的船長室里站滿了人,只有崴列特和士兵小隊的隊長坐著,馬歇爾站在崴列特身后,身體繃直,而其余五名士兵則站在他們隊長的身后。昨晚還在一起喝酒的同伴,今天就要因為金幣的分割而站在對立面,不過崴列特此時沒有任何感慨,她只是在想著如何才能獲取更大的利益。
“瓊斯夫人,感謝你對于我們此次海島抓捕行動的大力支持。”達克斯·庫爾特率先開口,他真誠地盯著對面的小女孩兒,說實話,他并不介意由自己給這個小姑娘上一課,至于課程的名字嘛,就叫做——只有利益是永恒的。
若是平時,馬歇爾肯定會想要開口或者對崴列特旁敲側擊,提醒她這句話里的機鋒,不過經過了今早那個小插曲,馬歇爾不知為何心中大定,只是繃著身子,盯著眼前的老東西。
這就是在宣誓主權了,崴列特有些無奈的想著,她知道,面前的中士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謝謝你幫忙出力,不過還是我們出力比較多,這些東西當然由我們來分。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如果不是愛德溫先生肯派您這樣的精兵強將來抓捕海盜,那光靠我們一定很困難。”崴列特這句話的意思也很明白,這件事情最核心的人物是她和愛德溫,至于他們這二十人小隊只是被派來的士兵,并不是她們請來的雇傭軍,于情于理他們本就不應該肖想這些東西,畢竟軍人服從命令是天職。
崴列特一開口,達克斯就直到這個女孩不簡單,在四兩撥千斤的同時挑出了這件事情的核心人物,直接斷了他們討價還價的理由。
馬歇爾死死憋著唇邊的笑容,他沒想到這個雁過拔毛的達克斯·庫爾特居然能在這件事兒上吃虧,崴列特,不不不,瓊斯夫人也算是為他報仇了。他的笑容桌上的兩人看不見,但是卻迎來了對面五個士兵的怒目而視,他們心想著這個老頭昨晚吃他們喝他們,今天就翻臉不認人,真不是個東西,卻忘記自己剛剛心里想的和馬歇爾現在想的居然一樣。
“唉……”達克斯·庫爾特拎著一箱子物證返回了他的船,他和手下們從箱子里找出了很多東西,比如:寫著什么什么夫人的盾牌、帶著什么徽章的緞帶亦或者是某某某的信,全是一些不值錢的東西,也不知道那幫海盜是怎么想的,生怕自己被抓后沒有證據嗎?
“頭,那我們這次回去還能不能找玫瑰夫人聊天?”一個理著板寸的士兵悄悄地對著他的隊長說,玫瑰夫人是約克郡著名的鴇母,也就是俗稱的妓院老板娘,他們總是會打著聊天的名義去干一些男人都喜歡的事情,顯然這個剛成年的小伙子食髓知味,愛上了被人伺候的感覺。
但他這句話說的不是時候,他不知道他的隊長此時正在氣頭上,大概是因為他并沒有去船長室聽到那番談判吧。
“去什么去!他娘的。”達克斯對著這個小出氣筒就是一句粗口,他越想越憋屈,自己這么大一個人,被一個小姑娘三句兩句就說的啞火了,還偏偏那個小姑娘一句沒說錯,自己可不就是被派來的嗎,他看著這個毛頭小子還不走,越發生氣,吼道:“什么玫瑰夫人,你再想著這事兒,老子就把你送到那些喜歡你這樣小馬駒的富人手里,讓你知道什么叫欲仙欲死。”
小伙子明顯被嚇了一跳,抱著剛擦好的頭盔,飛快消失在了船長室。
終于清靜了,達克斯·庫爾特這樣想著。
結果他還沒清凈一分鐘,那個小伙子又蹦蹦跶跶的跳了進來,達克斯對著他又是一頓臭罵,還沒罵完就看見一個煩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那個身影大笑到:“老東西,怎么又在欺負新兵?”聽到這話,達克斯狠狠地瞪了一眼小毛孩兒,不再管這個缺心眼的東西,扯開椅子坐下,問:“你個狗東西來這兒干什么?吃老子喝老子的,還不讓老子從你嘴里摳出來一點兒辛苦費,也得虧你干得出來!”
他氣呼呼的轉過頭,不想再看這個討人厭的玩意兒。
“我是那樣的人嗎我?”老馬歇爾笑的越發煩人,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這件事兒和我半點關系都沒有,全是我的領主大人自己想出來的。”
“真的?”達克斯半信半疑的看著眼前的老友,他可太知道這個老東西的行徑了,但凡和自己沾得上一便士的功勞就能全部劃在自己身上,要是他說這件事兒和他沒關系,也是真有可能。
他坐直身子問:“那小姑娘真有那么大本事?”
“當然,你也不看看老子為什么要對她忠心耿耿的。”馬歇爾又開始了自吹自擂,他顯然忘記了當時他絞盡腦汁得想和他的破船多呆一陣兒,“不只是和你這條落水狗分贓的事兒,就連昨晚的那場立威都是她自己想出來的!”
“是嗎……等等,你他娘的說誰是落水狗?”本來還在思索的達克斯立刻發現了話里隱藏的小心機。
“嘿嘿,等內森把東西拿來,你就會承認自己是條落水狗的。”馬歇爾輕松的接下來自老友的一擊“重拳”,他拍了拍手,船長室的門被人踹開,踹開門的人明顯是老馬歇爾的養子內森,本來達克斯還打算教教這個小崽子什么叫尊老愛幼,但看清了他們手上抬著的東西之后,他呆愣在制圖桌旁,喃喃說道:“落水狗就落水狗吧。”
……
“真他娘的闊綽。”達克斯不知道是第幾次說這句話了,但沒有人嘲笑這個卡殼的留聲機,因為他們除了在崗位上的人,統統都擠在這個小房間里。達克斯輕輕地撫摸著眼前一箱子的瓷器,這些東方的寶貝,一旦上岸肯定會引來數不盡的土豪巨富爭奪,而這樣龐大的一筆錢,那個女孩兒卻說:“鑒于我最信任的老馬歇爾再三保證,我把這些箱子全權交給你們,希望你能夠賣出一個好價格。”
說句不該有的心思,這些東西到了他們手里,賣多少錢還不是他一口價的事兒,到時候就算只給他們一半兒,他們也不會知道的。
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達克斯就賞了自己兩個耳光,真他娘的不是東西,他罵自己,好兄弟的錢也敢去惦記了。
不過他要是要感謝他自己的定力,因為他不會知道那封寫給愛德溫的信里寫著這堆寶貝的大概價格,也不會知道這個遠在公海的姑娘打算和他的上司進行長久交易,更不會知道以后的約克郡將與普希里島密切相關。
現在的他只是在想著——貪多少才能不影響他和那個老東西之間的感情呢?
……
愛德溫打開信紙,看著熟悉的拉丁文,他仿佛能看見一位利落的淑女以極大的定力寫下這些話,她說:“鑒于您現在的處境比較糟糕,我以個人身份向您投資一筆不大不小的錢。”而那些錢指的自然是海盜那里收繳上來的寶貝了,真是一個大膽的淑女,他這樣想到。
不過如果不是她這樣大膽,恐怕早就和她的母親和兩個妹妹落入叔叔的掌控了吧,他想起早上那兩個像是抓住什么把柄的落魄男人,強做姿態的和他說著這些東西和他們擁有的“證據”,愛德溫都懶得去看所謂的證據,他看過太多的人,像這種故作姿態的人見得更多,他失去興趣后喊來衛兵趕走了他們,并且派了一個老練的盜賊在暗處緊盯著它們。
不過說句實話,即便這兩個男人再賊眉鼠眼,他還是一眼就能確認這兩個男人說的是真話,畢竟他們和那位淑女之間有著三分相似。
“叩…叩……”木質門發出沉悶的響聲。
“進來吧。”愛德溫說道,他隨手將崴列特的來信放在燃燒著的蠟燭上,翹著腿,看著那封信湮滅在他的手里不留一絲痕跡。
年輕的男仆進來就看見這一幕——貴公子在玩火,他心下暗笑,原來這些上等人也會做這種無聊的事兒。但隨即他收斂了心思,從托盤上拿起一封剛剛送來的精美信封遞給愛德溫。
愛德溫用拆信刀輕巧的劃開火漆,信封里赫然是一張來自瑪什公爵的舞會邀請,他記得這個人,好像是那些海上亡魂之一的兒子。
“幫我準備衣服吧。”愛德溫把那張邀請函收進上衣口袋,拍了拍手,走進了浴室。
年輕的仆人在他身后尊敬的回應。
今晚的舞會他可要好好表現表現呢,愛德溫溫柔的笑著。
好好等著吧,他賢良的繼母和聰明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