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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序章 圣十字教堂里的陰影
棉城,弗拉基米爾·格林男爵莊園。
經(jīng)過瘋長的園藝迷宮,繞過冷峻的青銅塑像,再拾級而上,推開那扇以前專門有人等待的鐵質(zhì)柵欄門,瑞秋不著痕跡的擦擦手,因為風侵蝕了鐵,一朵一朵代表著破敗和死亡的銹蝕遍布它的表面,站在這三人高的大門前,她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只有溫柔的月光撫摸著她的臉,寧靜的夜色吞沒了整個莊園,吞沒了她的整個童年,吞沒了她在布拉德利女子學(xué)院的一切可能。
她并不確定這扇為了招待國王和王后的門是否還能打開,畢竟這扇門已經(jīng)一百多年沒開過了,她放下手提箱,打開它并且從夾層里拿出那把精美的黃銅鑰匙,插入一旁的木門門鎖里,咔噠一聲,鎖掉在了地上,瑞秋沒有功夫去管這把比她年紀還大的鎖,推開門,拿起以前仆人們用的燭臺,點燃。
小小的火苗跳躍閃爍,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濃重的黑暗吞噬,瑞秋沒有點亮客廳的蠟燭,因為她并不確定自己是否是安全的,那群野狼是否放松了對她的警惕,她不敢賭,也不能賭,于是她深吸一口氣,把手提箱緊緊攥在手中,直到手指發(fā)白,她仿佛才從中汲取到了一絲勇氣,向著黑暗深處挺進。
走過記憶中富麗堂皇的巴洛克式大廳,她耳邊依稀響起她爺爺還在時的高朋滿座,那時候父親和母親關(guān)系如蜜里調(diào)油,父親在外看到任何珠寶都會記得給母親帶一份,而母親那個時候也整天笑個不停,為了溫室里盛開的百合,為了農(nóng)田里葳蕤的啤酒花,哪怕是母羊一胎生下四只小羊都能讓她樂上一整天,那時候的瑞秋剛滿五歲。
穿過暖黃色的會客廳,左轉(zhuǎn)穿過空空如也的老圖書館,再緩緩走過供客人們跳舞的舞池,或許不需要燈光,或許也不需要眼睛,童年的回憶就足以將瑞秋指向她的目的地——餐廳。
打開柚木制成的雙開門,蜘蛛絲攜帶著灰塵不住地墜落,剛滿十六歲的小姑娘放下手提箱,放下一路陪她走來的蠟燭,燭光沉默著將每一幅肖像畫照亮,斑駁的油彩已經(jīng)沒有閑錢去修補,畫上的祖先們或是慈眉善目或是充滿威嚴,他們的共同點是都斯人已逝,長眠在莊園后面的家族陵墓里,一行七八十字的墓志銘就是他們這一生的縮寫。
在這些斑駁的肖像里,有一副帶著銀框的畫像還不是那么衰敗,瑞秋不由自主的走向它,抬起右手輕輕地撫摸著油畫上的面孔,威廉·格林和藹的坐在二十磅的棉質(zhì)寬扶手沙發(fā)上,瑪格麗特·安博的嘴角則有些微微下沉,顯然是壓抑著心中的火,瑞秋·格林站在她母親的身邊,帶著粉色絲質(zhì)維多利亞褶皺帽,兩個小妹妹——安妮和肖娜站都站不穩(wěn),只能靠在她們姐姐的膝蓋上,無論當時每個人心里想的是什么,這幅畫都被掛在了餐廳里,成為他們一家人最后的一張畫。
圣十字教堂的鐘聲在十二點準時響起,瑞秋瞬間從感傷中醒神,她用力的擠了擠眼睛,胡亂的擦掉了臉上的淚,三步并作兩步跑向首席右邊的圣母瑪利亞雕像,輕輕地按下她抿在嘴邊的手指,那張哥特式的三斗櫥里彈出了一個抽屜,她突然地想起自己十歲那年問她父親為什么有個抽屜打不開,他父親臉上閃過一絲驚詫,帶著一絲落寞,說:“我的小瑞秋,如果你是個男孩子,那就好了。”
當時瑞秋的家庭教師是一位法國女人,她為人傲慢,思想另類,但勝在學(xué)識淵博且人長得漂亮,老威廉才會選她教自己的長女,她時常會悄悄傳輸一些法國的思想給這位未來的格林大小姐,比如這句女人不如男人是怎樣怎樣的錯誤,以及該如何舉例讓自己處于不敗之地。十歲的瑞秋聽到她父親這句話以后,立刻忘記了抽屜的事情,冷靜的說:“丹麥的瑪格麗特女王,英國的伊麗莎白女王和維多利亞女王,西班牙的伊莎貝爾女王都是開疆拓土的英雄!”看見她父親驚愕的臉,又忍不住有些得意,繼續(xù)說:“就算您不認同這些外國女王,那葉卡捷琳娜女王呢,她可是我們?nèi)易宓尿湴粒 ?
當年的她還不了解為什么父親的臉突然那么失落,也不了解那位女王去世之后整個俄國權(quán)力斗爭有多么殘酷,直到現(xiàn)在她才略微懂得那位從圣彼得堡逃向英國的祖先有多么偉大,有多么膽大。換做是她,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瑞秋一愣,不知何時她又產(chǎn)生了這種念頭,這種想要把男人比下去的念頭,如果那位法國女人還在,一定會認同她,但是在布拉德利女子學(xué)校,她知道了那些和男人們爭斗的女人大多數(shù)的下場,她自認不是什么一世二世,特別是在最近幾年,她一直在隱瞞身份去當家庭教師,只為了每個星期能給母親郵寄十個先令,給兩個小妹妹賺一點買小牛肉的錢,她還記得那一次回家兩個小妹妹看著她盤子里牛排渴望的眼神,母親呵斥兩個女兒時的無助,還有貧窮的真正含義。
在當家教師,她第一次感覺到了金幣的重要,哪怕是一個以前絕對跟她沒有關(guān)系的紳士家庭,那個經(jīng)營著一家小酒館的中年男人,每天都提著他們一家四口吃不完的菜回家,偶爾還有幾根德國的香腸,他們家大字不識一個的女傭和廚娘都吃的胖胖的,而作為男爵女兒的安妮和肖娜卻要眼饞一塊兒巴掌大的牛排。
瑞秋定了定神,她伸向抽屜得手略微有些顫抖,因為她知道,做這件事就不僅僅是自甘墮落那么簡單了,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如果被人出賣,那么等待她的只有絞刑。
就在瑞秋還在猶豫拿與不拿的時候,一陣清脆的鈴鐺聲打破了這個安寧的夜。
她快步走向壁爐一旁的窗戶,側(cè)過身打開窗簾,隱約的看見一駕馬車向著這里駛來,馬車上坐著幾個人,長得什么樣也看不清,突然,車上的某個男人用蹩腳的英語說:“這就是你們以后的家了!不是,不是以后,是明天!”這幾個詞剛?cè)攵鹎锞挖s忙吹滅了餐桌上的蠟燭,整個餐廳陷入濃的看不開的黑色之中,憑著微弱的月光,瑞秋從抽屜里拿出那個方形的盒子,盒子上是什么花紋她并不清楚,甚至它是什么質(zhì)地瑞秋也不了解,但她知道,做出這個舉動代表著她不再是守法的格林大小姐,而是整個英國貴族的恥辱,但她別無選擇。
將燭臺塞進抽屜,再用力一推,抽屜又恢復(fù)了原來的樣子,瑞秋扶著墻壁無聲無息的關(guān)上餐廳的門,沿著灑著月光的走廊向著地下的仆人區(qū)走去,偷偷地從仆人房的門跑出,一頭鉆進園藝迷宮,在聽到慌忙的腳步和一句“有小偷進來過了,快去找丟了什么東西沒有!”之后,她才悄悄的漏出了頭,掃視一圈花園確定沒人之后,才向著大門跑去。
大門外,醉醺醺的馬車夫看著報紙,尚未察覺他主人最大的敵人剛剛從他的身邊溜走,他只是在抱怨主人還不給他換一身體面的仆人服,以及感嘆著該死的有錢人的生活。
深夜的曼徹斯特屹立不動,也許它看見了這樣的怪誕,也許它沒看見,但這和瑞秋無關(guān)。
瑞秋一刻不停地跑著,直到她終于進入了工人們居住的格雷林區(qū),工人們每天要在車間里待半天甚至更多,這樣也保證了在這個點絕對沒人會看見一個神色慌張的淑女。
打開圣十字教堂的門,看到了她母親和兩個小妹妹以及她們最后的一袋金畿尼,兩個小家伙什么也不知道,面帶興奮,也許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場夜晚冒險,但是在瑪格麗特瑞的臉變得煞白以后,瑞秋明白她聰明的母親了解了一切,但是瑞秋現(xiàn)在沒空對她的家人說一句廢話,給了個安心的眼神后敲也不敲得進去了懺悔室,看見那個蒼老的神父在虔誠地祈禱著。
“摩西里斯神父。”瑞秋喊出了老神父的名字,這個英國圣公會的神父轉(zhuǎn)過頭,慈祥的臉上長著四五個老年斑,無不訴說著這位神父的衰老。
“瑞秋·格林,你遲到了十分鐘。”老神父緩緩開口,看出瑞秋沒有任何開口的意思后,他又說:“不過也沒事,你還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去整理著裝。”
聽到約定中的話語,瑞秋那顆砰砰亂跳的心才稍微安寧,她轉(zhuǎn)過身,把母親那個紫色絲綢袋子遞給了摩西里斯,說:“愿圣徒鮑里斯保佑。”
在圣徒鮑里斯的裹尸布下,二百枚金畿尼反射著燭火的光亮,摩西里斯神父的眼眸中也反射著金畿尼的光亮,圣徒鮑里斯的裹尸布不會知道他所庇佑的罪行,城里人也不會知道曾經(jīng)名聲顯赫的格林莊園即將易主。
瑞秋換上一身男裝,在瑪格麗特的幫助下,她藏起自己過肩的頭發(fā),戴上帽子,依次穿上T恤、外衣馬甲,甚至別上了威廉生前的袖褡,瑞秋此時變成了亞歷山大,成為了她父親從未擁有過得“兒子”。
瑪格麗特愣愣的看著瑞秋,看著這個她和她丈夫最愛的女兒,突然捂著嘴哭無聲痛哭,黑色的蕾絲面紗下是通紅的眼睛,大概是因為瑞秋融合了她和威廉·格林眉毛的優(yōu)點,像極了她當年在倫敦第一次看見威廉,那樣溫柔且英俊,兩人之間的多年的隔閡終于在此刻煙消云散,但是兩人已是陰陽永隔。
威廉的兩個弟弟估計怎么也想不到,為了爭奪他們沒有兒子的哥哥的財產(chǎn),從倫敦請來的公證律師居然幫了他哥哥大女兒一把,也不會想到這個教區(qū)慈祥的老神父也會沉醉于金畿尼的光輝,他們還在打著突然公證律師從天而降并且繼承莊園的目的,等著第二天不費吹灰之力拿走這四個女人的一切,或者說他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莊園被盜,正在捉拿竊賊,但就算這樣他們也不會懷疑這個淑女學(xué)校出來的淑女,畢竟這個淑女長著一張再溫柔不過的臉,甚至有個堂兄說愿意跟她分享這個偌大的莊園,替他們早逝的伯伯照顧他的女兒。
在摩西里斯神父的證實下,公證律師簽下了遺產(chǎn)轉(zhuǎn)移證明,將威廉·格林男爵名下的格林莊園和格林家族基金里的兩萬英鎊取出交給了“亞歷山大·格林”,誰讓那兩個被喜悅沖昏頭腦的男人并沒有告訴公證律師老威廉男爵沒有兒子,等公證律師走后,一個空有滿箱金子的商人迫不及待的沖進這個教堂,甚至還驚擾到了正從教堂離開的公證律師,看到這位律師后,商人做了個滑稽而可笑的禮儀,帶著笑容送走了這位身份比他高的紳士,然后才走進了圣十字教堂。
再三確定了錦盒里格林莊園的地契后,他從小羊皮的外套里掏出一份合同,瑞秋粗略的看了一眼,立刻簽上“亞歷山大·格林”,此時這位商人擦去了頭上的汗,故作姿態(tài)的抻了抻因跑得太快褶皺的衣角,喊他的仆人從馬車后座上拿下來一個厚重的公文箱,瑞秋沒有時間去核對數(shù)目的正確與否,因為只要打開這個箱子,里面滿滿當當?shù)挠㈡^就會像惡魔的召喚,誰也不能確定這個為了兩百金畿尼出賣人格的老神父會不會為了多幾個先令就把她出賣給她兩個叔叔,到那時候,人贓并獲的她必死無疑。
帶著一滿箱子英鎊和一張兩萬英鎊的基金支票,瑞秋雇了輛馬車前往港口,兩個小家伙分別坐在她們母親姐姐身上,看著不斷向后飛馳的故鄉(xiāng),此時的她們也不會知道她們的依靠心里有多么的迷茫。
馬車加急行駛著,盡管如此,到港口的時候,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她看見“老鰻魚”酒吧門口如約站著一位青年,穿著熨帖的賽馬服,腳上的馬靴程亮,一枚精致的胸針隨便的別在上衣右側(cè)口袋上。幾根碎發(fā)遮不住他明亮的眼眸,隨意地抽著昂貴的白種煙草做成的香煙,這個牌子的煙她父親也常常會吸,在很久以前。周圍已經(jīng)有不少的姑娘看著這位俊郎的青年,但沒有人敢上去搭話,“老鰻魚酒吧”開在港口的薩維爾區(qū),這里全是工人和農(nóng)民,沒有哪個姑娘會天真的以為自己會被青睞。
在這位年輕的總督之子眼中,一個慌亂中帶著貴氣的淑女跳下馬車,雖然這個淑女穿了一身男人的衣服,正滿臉歉意的對他施禮,因為他們約定的時間是滿月當空,而現(xiàn)在太陽已經(jīng)從海平面上升起,零星幾艘漁船已經(jīng)向著港口傾泄成噸的魚了。不過他并沒有生氣,反而對著瑞秋回了個紳士禮,在他看來,只要這個淑女敢赴約就說明他們的買賣一定能成,為了這兩萬個金畿尼,別說是一個有異裝愛好的淑女,就算是一個丑陋的寡婦他也是不在意的,畢竟一個遠在約克郡東邊的荒島可不是總有人要的,一個遠離大陸并且人口稀少的島換來兩萬金畿尼,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