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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師徒之辯

兩人在院內(nèi)說了幾句,龐涓看出來魏赫有事,便引著他進了會客廳。

“舍妹任性沖撞公子,涓代為賠罪!”龐涓說著便要行禮。

魏赫哪里敢受?他連忙上前扶住龐涓,說道:“龐師言重,此事勿要再提!”

龐涓微微一笑,便閉口不提此事。

魏赫問道:“赫不日便將前往秦國為質(zhì),龐師可有三言兩語教我?”

龐涓沉吟片刻,叮囑道:“你孤身客居他國,行事勿要張揚,不可與秦人交從過密,不可涉入秦人內(nèi)斗,一切等我掠定河濟!”

“龐師之謀,欲先河濟而后河西?”

龐涓點點頭,他對魏赫的理解力很是滿意,“此亦大王之謀!”

這幾日魏赫其實一直在思考魏國戰(zhàn)略重心轉(zhuǎn)移到的問題。他得出的結(jié)論是:魏國的總體戰(zhàn)略是西守東進!在對秦方略上是先守而后攻。

也就是說,河濟與河西相比,河濟的戰(zhàn)略優(yōu)先級更高。

固陽一役(前三五一年)魏軍大勝秦軍奪回安邑,讓魏人誤以為只要魏軍出動主力,依然可以戰(zhàn)勝秦軍。面對崛起的秦國,雖然進一步攻略河西已經(jīng)不可能,但守總還能守得住。

等掠定中原之后再轉(zhuǎn)而對付秦國。

可他們過于樂觀了,以至于可他們卻犯了雙線作戰(zhàn)的兵家大忌!

其實雙線作戰(zhàn)也并非不行,就像當(dāng)初文侯、武侯之時,四面出擊,一樣讓天下諸侯震懼。但如今形勢變了,秦國、齊國都已經(jīng)崛起,甚至楚國也在恢復(fù)實力。

魏國雖然名義上還是最強戰(zhàn)國,但面對這三個諸侯,已經(jīng)不具備穩(wěn)穩(wěn)壓制的實力。

在這種形勢下,在東西兩條戰(zhàn)線上同時對抗兩大諸侯,并不是明智的。

桂陵之?dāng)。簢娡軗p,天下諸侯趁機聯(lián)合伐魏,秦人更是一舉攻克故都安邑。倘若此番伐韓出現(xiàn)意外,魏國將面臨比以往更加嚴(yán)峻的局面。

河西地區(qū)位于黃河以西,地勢以渭河谷地和平原為主,北靠黃土高原,南依秦嶺,戰(zhàn)略位置極為重要。對秦國而言,控制河西可保護都城咸陽,防止魏國東進;對魏國而言,河西是其西部屏障,守住可遏制秦國擴張,保護腹地安邑。

文侯武侯兩代花費數(shù)十年,在基本掠定河西、打得秦人無還手之力之后才將目光轉(zhuǎn)向中原,是因為他們懂得河西的重要性。

西線由攻轉(zhuǎn)守雖然是迫于秦國日益增強的威壓,但更多的是老爺子繼承自武侯時傾力攻掠河濟的意志。

魏赫其實內(nèi)心十分煎熬。他明知道老爺子跟龐涓的謀劃是不可能動搖的,可在龐涓面前他仍然忍不住要說。

他期盼在這次勝利之后,龐涓能夠說服老爺子重新將戰(zhàn)略重心轉(zhuǎn)移到河西。

但河西的局勢已經(jīng)比文侯武侯時嚴(yán)峻的多,魏赫其實也沒有把握,能不能攔得住秦人東出。

魏赫問道:“龐師可知衛(wèi)鞅為何游說我父稱王?”衛(wèi)鞅的計策之所以能奏效,一定是抓住了老爺子的虛榮心。

“大王正欲聯(lián)合數(shù)國伐秦,秦王自是要極力打消大王這個念頭。”

“龐師可知衛(wèi)鞅此乃‘禍水東引’之毒計?須知一旦我父稱王,勢必為諸侯所孤立?”

龐涓點點頭,嘆道:“此大王之意,我亦無能為力!”

在魏赫看來,這是極不明智的。

他鋼牙緊咬,強抑不斷上涌的怒氣,秦、齊、楚三國,魏國一個都還沒有打服,稱霸都不夠格,就這還妄想稱王?

魏赫自認(rèn)為,以目前的形勢應(yīng)當(dāng)先穩(wěn)住中原,全力攻秦,待穩(wěn)住河西、削弱秦國之后再圖謀河濟這塊易攻難守之地。為了這個目標(biāo),哪怕暫時讓渡一些河濟的利益給齊國也不無不可。

所以,他要讓龐涓重新認(rèn)識這個問題。

深吸一口氣,魏赫問道:“鷸蚌相爭,秦人得利。中原亂起,秦必出兵河西。敢問龐師,我與齊爭,與韓趙戰(zhàn),奪楚之地,四面出擊,八方樹敵,何益?”

龐涓驚訝地看著魏赫,他著實沒有想到魏赫竟有此見識。

先前對他的考較還只是局限于兵法,今日魏赫所表現(xiàn)出來的就是出色的大局觀。

先不說魏赫的觀點對錯,這種大局觀龐涓在太子魏申身上并沒有看到。

魏赫不待龐涓回復(fù)便又說道:“孫子有云:‘兵者,國之大事,不可不察也。’今大王魏四面用兵,廣樹寇仇,誠非長策。昔日吳王夫差,志在四海,攻楚伐齊,終為越所滅。楚莊王三年不鳴,一朝振羽,遂霸諸侯。是故,攻戰(zhàn)之道,貴在權(quán)衡輕重,不在四處樹敵。

今魏與齊爭,與韓趙戰(zhàn),又奪楚地,此皆強國也,若四面用兵,勢必力分。譬如搏虎于山,未得一獸,反為群獸所噬。赫以為,不若反其道而行之,結(jié)強國而攻弱國,合眾力以成大業(yè)。

今趙韓新強,然互有嫌隙;齊楚多內(nèi)亂,可乘而用之。若與趙韓修好,結(jié)盟齊楚,以安四方,緩圖一敵,則可專力一戰(zhàn),勝之有望。待一國既破,威震天下,再分而圖之,此乃王者之略也。

且敵多則兵疲,民怨而財空。民心若離,城池雖固,難保無虞。和于諸國,以強擊弱,不貪一時之利,乃成萬世之基。安內(nèi)攘外,緩急有序,乃成霸業(yè)之道也。”

龐涓震驚了!

這還是那個只知讀書的魏赫嗎?難道這些年來他一直在藏拙?果真如此,他為何現(xiàn)在才露鋒芒?

不過...結(jié)強而攻弱?

雖然震驚于魏赫的鋒芒,龐涓對于魏赫的提議卻不以為然。

龐涓沉吟片刻,反駁道:“良機難遇,強國當(dāng)乘勢而為,豈可坐守?今我大魏,兵強馬壯,地廣民富,將士皆勇,威震諸侯。我大魏踞中原之地,南扼楚境,北控趙韓,東逼齊魯,此天授之勢,不可失也。

今齊欲窺我河濟,韓趙圖我疆土,楚則暗懷異志。若坐而待之,彼等結(jié)盟于我之側(cè),尾大不掉,后則難制。我以為,先發(fā)制人,擊其未備,是為王者之雄略。今我魏之兵銳士精,不乘此時,恐貽后患。

且四面樹敵,非因我貪戰(zhàn),實因諸侯畏我之強,欲聯(lián)合以削我耳。若我退讓一步,彼等必進一丈。不若先聲奪人,擊破一國,立威天下。

夫唯強者能自立,王者能造勢。若顧慮太多,猶豫不前,必為他國所乘。昔秦繆不懼群敵,終霸西戎;齊桓以兵震列國,九合諸侯。此次以伐韓而震懾群雄,使其不敢窺視河濟,而后我再移兵河西,此乃破局之策也。”

這話說地,無非是給伐韓找個借口罷了。伐韓得勝就能震懾諸侯?魏軍要真有這個能耐,當(dāng)初為何要先與趙、齊和解,再集中主力才能從秦人手中奪回安邑?

魏赫又道:“龐師,赫以為先河濟而后河西并非不可,但須得保證我在河濟不失勢,否則秦軍必然再攻我河西、河?xùn)|。”

“哦?如何保證我在河濟之勢?”龐涓來了興致,笑問。

“合韓趙楚以制齊!”

龐涓聞言默然,魏赫到底還是想阻止伐韓。

魏赫本來還想說,如果東線作戰(zhàn)失利,主力有所損傷,齊、楚必然相機而動,而秦人必然提前發(fā)動河西攻勢,就像當(dāng)年桂陵之?dāng)∧菢樱獾教煜轮T侯圍攻。

但這無異于揭龐涓的傷疤,魏赫可不會這么傻。

龐涓沒有反駁魏赫,而是又問道:“你可知大王為何執(zhí)意伐韓?”

魏赫想了想回道:“逢澤會盟天下諸侯皆至,唯獨少了齊、韓,大王自然要殺雞儆猴,以鞏固霸業(yè)!”

龐涓搖搖頭,“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與大王真正的意圖是奪取韓國土地,至少也要逼迫韓國與我交換土地,以令我河?xùn)|之地與大梁連成一體!如此方能更快速應(yīng)對秦人兵鋒。”

魏赫恍然。魏國大梁與河?xùn)|之地的聯(lián)系,唯有通過太行八陘最南端的‘軹關(guān)陘’,十分不方便,此前三晉之間也多次交換土地。此次若能借機奪取一些韓國土地,讓魏國東西兩部聯(lián)系更加緊密,他日攻略或者加強河西防線,也是大有裨益。

這一點魏赫確實未曾料到。

龐涓繼續(xù)說道:“齊國乃我控制河濟之大敵,而韓侯卻與齊暗通曲款,韓國如此行徑我王豈能坐視,必嚴(yán)懲之!”

韓國為何會這樣?還不是老爺子稱王鬧的!

魏赫暗自嘆息,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自負(fù)的龐涓怎么也不會料到,他會再一次敗給孫臏。他們更不會料到馬陵這一敗會給魏國、給天下帶來多大的影響。

且不管老爺子戰(zhàn)略東移是對是錯,總歸要避免魏軍馬陵之?dāng) N汉罩杂写艘粏枺怯饾u道出自己的謀劃。

魏赫又問道:“敢問龐師,我大魏最強之?dāng)常匾魁R耶?”

龐涓饒有意味地望著魏赫,微微一笑。

“是秦非秦,是齊非齊!時移勢異,昨日以秦為敵,今日以齊為敵,明日復(fù)為秦矣!”

龐涓所言與魏赫想法又有不同,魏赫可是一直將秦國視為魏國最強之?dāng)场K缘溃骸拔羧瘴暮钣美钽ψ兎ǎ擞形簢袢罩畯娛ⅲ毓蒙眺弊兎ㄊ當(dāng)?shù)載,早已今非昔比,龐師就不怕養(yǎng)虎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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