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眉臉色陰沉如鐵，袍袖猛然一振，掌心驟然騰起萬丈寶光——金磚玉璧、珊瑚明珠如瀑傾瀉，在半空中凝成一座浮屠寶塔。

“我有大神通，能變閻浮檀金，豎子怎敢謗我法門無用？”

所謂閻浮檀金，乃是佛教經典中描述的極品黃金，相傳在須彌山南麓，有一種叫作閻浮提的寶樹，其果實汁液滲入地下河流，經千年沉淀形成特殊金沙，即為閻浮檀金，釋迦牟尼證道時，其金身的顏色，跟這種金沙一模一樣。

誰知甘霖聞言，非但沒有看那些金銀珠寶一眼，反而好整以暇地回答道：

“呵呵，當年齊天大圣有七十二般神通，踏碎凌霄，放肆桀驁！可不還是個妖，最后被壓在五指山下？”

“好個牙尖嘴利的家伙！！“

黃眉哪里聽不出來，甘霖話中有話在罵他----若是有神通就算是佛，那么孫悟空早就應該成佛才對：

“說到底，你還是不敢在經文釋義上與我辯論，所以才東拉西扯一大堆！你這避重就輕的模樣，倒像極了那些不敢赴龍華會的野狐禪！“

所謂龍華會，乃是彌勒菩薩成佛時在龍華樹下舉行的三場法會，象征佛界正統，不能參會的自然是邪魔外道，黃眉諷刺甘霖的原形，是不入流的小妖。

“那晉人遠真，連鬼都能辯贏，可結果如何呢？”甘霖反擊道：“最后反而被自己否定不存在的東西嚇破了膽？”

這段話來自南朝宋·劉義慶的《幽明錄》，里面記載了晉朝有個叫遠真的無神論者，自詡辯才無雙。某日跟一個訪客激辯鬼神，誰知辯贏了以后，那訪客驟然現出厲鬼本相，把遠真駭破了膽，畢生堅持的理論瞬間崩塌。

甘霖這話可謂是嘲諷黃眉，任你神通滔天，辯才無雙，若你堅持的東西，不能證菩提妙果，終究是“說食不飽“的戲論。

黃眉這下子是動怒了，他向來以“舌燦蓮花，辯倒三藏“自傲，哪曾想今日遇上個不誦經、不持咒的愣頭青，任你引經據典，對方只管掄著“成佛“的當標準，只要你說的東西不能成佛，那么就一概貶為謬論。

“金蟬子啊，金蟬子，你老是說我倒果為因，今天我算遇到個比我還顛的家伙了！”黃眉心中莫名涌出一個念頭，但這種想法僅僅浮現片刻，就被黃眉拋之腦后。

“你這造孽的畜生，還敢跟我提如何成佛？！——當真以為本座看不穿么？“黃眉聲音似九幽寒冰滲入眾人耳中，“現在跪叩退下，尚可全你體面。若再妄言……休怪貧僧當眾揭了你的畫皮！“

這話里面的威脅，已經是赤裸裸的了。

甘霖聞言不懼反笑，眼中燃起兩簇怒火——他生來便是塊蒸不爛、煮不熟的銅豌豆，黃眉這番威脅，倒似往熱油里潑了瓢冰水，霎時炸得他渾身反骨噼啪作響。

但見他拊掌哈哈笑道：

“尊駕法力高強，看穿我來路有什么奇怪的---我亦清楚你是什么來路。”

黃眉聞言，嘴角緩緩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這甘霖分明是在虛張聲勢。

此趟東來，本就是奉了老祖法旨，要給那取經人設下一劫。

但黃眉心中另有計較：若這一路辯經斗法，無人能勝過自己，豈不是證明他比那天定的取經人更有資格取得真經？

于是就有了跟金池長老辯經的事情，但這也代表著，整個東土，沒有誰知道他黃眉的底細，也不可能有誰知道他是什么來路。

“天堂有路你不走，也罷！那我們各寫一首偈子，看看誰說得最準！”黃眉得意笑道，并且吩咐手下人抬來筆墨紙硯，信筆寫下了幾個大字。

裹件僧袍冒充人，

香爐難掩爪間腥。

拱手合掌偷供果，

終是猢猻一畜生。

這幾句說的極為難聽，更是直指甘霖的出生，乃是一普通妖猴，黃眉的信徒見狀各個笑逐顏開，肆無忌憚地大聲嘲笑。

而甘霖這邊滿不在意，圍著黃眉的偈子看了看，點了點頭笑道：

“唔，有意思，當年六祖慧能，不也是個猴子！”

黃眉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頓時少了一半。

昔日五祖弘忍見到慧能的時候，也曾經評價這個來自嶺南的野人，像一個猴子（獦獠），沒想到甘霖這貨居然把自己嘲諷他的話，變作跟慧能等同……

而甘霖則沒有在乎黃眉想些什么，提起筆來信手寫下幾個字來。

磬槌未放敢稱尊，

盜得金鐃充佛陀。

做人欺天莫欺心，

未來佛前一小兒。

眾人見狀，雖然能看懂什么意思，但甘霖這字總是少了幾個筆畫，果然是山里的粗人。

但黃眉卻吃了一驚，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些文字代表的東西。

“什么？為何這猴子居然知道我的身份？？”黃眉驚訝地目瞪口呆：“我久在靈山，甚少下界行走，這遭瘟的猴子究竟從何處……”

由不得黃眉如此惶恐，他本來就是彌勒座下一個司磬的童子，這次奉命下來，參與西天取經大計，這東方過去根本就沒來過，因此才如此招搖，不怕被人識破。

可偏偏在這不起眼的黑風山，居然被一只才啟靈的猴子，撞破了身份！！

這個時候，黃眉想起自己師父彌勒說過的話，這東土地界，雖不如西天極樂，但不乏能人異士，即使是一個小小的算命先生，都能有窺探宇宙玄機，知曉因果變化的能力。

眼見黃眉臉色陰晴不定，默然不語，他座下的信眾們面面相覷，心中惴惴。其中一名膽大的弟子湊上前，低聲道：

“師尊，可是這廟里粗人不識抬舉，沖撞了您？若您不悅，弟子們這就動手，把這破廟掀個底朝天，給您出口惡氣！”

“放肆！”黃眉驟然厲喝，聲如驚雷，震得眾弟子耳中嗡嗡作響。他袖袍一抖，眼中寒光迸射：“本座行事，何時輪到爾等多嘴？！”

說到這里，黃眉惡狠狠看了甘霖一眼，努力壓住一口濁氣，終于緩緩開口說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