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黃眉惡狠狠看了甘霖一眼，努力壓住一口濁氣，終于緩緩開口說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風山下一個獦獠”甘霖無所謂地說道。

眼見如此，黃眉長嘆一聲。

“是我輸了，那寶船……送給你便是！”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尋常僧人完全不明白，明明甘霖自己都承認，他是個獦獠，那豈不是證明黃眉的偈子是對的？

可為什么認輸的卻是黃眉？

但更多的人驚訝于，那艘光彩奪目的寶船，陸地水里都可以行進，當真是價值不菲的寶物……

不少人不禁羨慕地看向甘霖，這個粗布小子憑空得到了天大的富貴。

誰知甘霖聽到這話，臉上卻一副惡心的模樣。

畢竟剛才他去喂馬，看到那船上雖然光彩奪目，但里面卻是藏污納垢，畸形的婦女，岣嶁的纖夫，怎么看都覺得晦氣不已。

“寶船什么的，我用不著！”甘霖淡淡地說道：“我只是個做工的匠人，撐船的勾當，我做不來?！?

“之前說了，輸了就該認賬！”黃眉甕聲甕氣地說道，如果說這世上有什么讓他難受的話，那么被迫跟人低頭認輸，就是他最受不了的事情，簡直比殺了他還要痛苦。

但眼前這猴子能輕易看穿自己的身份，只怕背景不淺，搞不好今后西游開始，他還牽涉其中因果，所以就連空目一切的黃眉，也不敢這個時候對甘霖出手。

“既然施主這么說.......”甘霖嘆了口氣，無奈地聳了聳肩回答道：“那就釋放船上所有的百姓?！?

此言一出，黃眉頓時愣在原地，沒想到甘霖想要的居然是這樣的事情，那些人在他眼里，連螻蟻都不算，根本沒當回事，可這個時候，在甘霖眼里，居然比自己精心打造寶船還貴重。

“注意你的言辭，什么叫釋放，那些人都是自愿上船，求我家師父點化的！”一個信眾不滿地抗議道。

然而甘霖沒有搭理他，而是盯著黃眉。

“釋放！全部人，包括---你拿來喂馬的那些！”

說到釋放二字的時候，甘霖咬字格外的重，意思也很簡單，那些寶船里扭曲變形的人形，那些無聲的嘶吼，分明都是活生生的人被邪術禁錮后的模樣。

雖然甘霖暫時看不出破解之法，但罪魁禍首除了眼前這個帥氣矜貴的黃眉，還能是誰？

黃眉張了張嘴，終究是沒有吭聲。

這也是甘霖如此鎮定的原因，畢竟在西游計劃里，觀音禪院乃是重要的組成部分，黃眉自然知道西游這件事，因此不可能在這里放肆，否則耽誤了西方傳經的大事，只怕連彌勒都保不住他。

“甚好，甚好，小施主頗有慧根！”黃眉嘆了口氣，語氣蕭索地說道：“不僅通曉佛理，還精通營造之道，能造這么精美的物事……當真是了不起?。　?

說到這里，黃眉走了過來，拍了拍甘霖的肩膀。

“貧僧答應的事情，自然沒有道理反悔------今后，希望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

說罷，也不管手下的信眾，率先走出殿去。

有知客僧連忙跟著出去，卻發現哪里還有什么人影，那黃眉和尚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更可怕的是，寺外那艘金碧輝煌的寶船，此刻竟變成了一副破敗不堪的模樣——船身上鑲嵌的明珠美玉盡數消失，鎏金雕花的船體褪色腐朽，活像一條被蟲蛀空的爛木船。最詭異的是，船底竟歪歪斜斜地裝著幾個木輪子，整艘船看起來就像孩童隨手拼湊的粗劣玩具，哪還有半點先前的寶相莊嚴？

那些原本拉船的纖夫，此刻竟全都變成了枯槁干癟的模樣，皮膚皺襞如樹皮，眼窩深陷，活像一具具被抽干精血的干尸，喘了幾口粗氣，全都暴斃當場。而先前喂馬的“蠶繭“，此刻也顯出了真容——竟是幾個活人被生生擰成了麻花狀，四肢扭曲斷裂，森森白骨刺破皮肉，旁邊蒼蠅亂飛，蛆蟲布滿肉上，不停蠕動，就好像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短毛。

“這是怎么回事！”跟著出來的甘霖，見到這地獄般的場面，驚得目瞪口呆。

目之所及，唯一還活著的，反而是喂馬的那個農婦，只見她呆立在原地，懷里緊抱著個早已僵硬的嬰孩，干裂的嘴唇不住顫抖。那雙渾濁的眼睛里既沒有淚水，也沒有恐懼，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仿佛連魂魄都已被抽干，徒留一具行尸走肉。

“你還好嗎？”甘霖連忙走上前去，卻見那農婦默默轉過身，朝著遠方走去，一陣腥風吹來，拂過她散亂的鬢發，襁褓中嬰兒青紫的小手隨著晃動輕輕搖擺，像節破敗的枯枝。

“哼，這就是你要求的結果！”

黃眉的信眾們跟出來，看到這一幕，非但沒有驚恐，反而有人冷笑一聲，指著甘霖罵道：

“看見了嗎？那孩子原本已經斷氣了，是我師父用大神通讓它寄生在娘親身上，叫它還能吃娘親的奶水，朝夕相處，膝下承歡——你倒好！非要破這法術！現在孩子爛透了，娘親的魂兒也跟著碎了！“

其他信眾紛紛附和，有人甚至啐了一口：“假慈悲！你們這些觀音禪院的，就是見不得別人好！非要毀了別人的美夢！”

甘霖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他之前可是親眼見過這種所謂的共生，那孩子像個腫瘤似的附在身上，都快把農婦胸口咬爛了，這算美夢的話，那世間沒有噩夢可言了。

更何況那些被榨干的纖夫，喂給靈獸的人彘，又該怎么解釋？

“荒唐”

甘霖眼中閃過一絲寒芒，厲聲喝罵道：

“什么狗屁神通！真有這等本事的話，為何不直接治好孩子的疾病？反被讓那孩子共生在母親身上，人不人，鬼不鬼？----這分明是用邪術，作弄凡人來取樂才對！”

信眾張口欲辯，甘霖卻厲聲截斷了話頭：

“你們口口聲聲說我壞了這些人的夢，可這夢不過是裹著蜜糖的毒藥！真相雖痛，至少讓人清醒，繼續前行，還有未來；謊言再美，終究在原地蹉跎，難逃破滅的結局。你們師父給的“恩賜“，不過是讓這些可憐人用加倍的痛苦，換一場遲早要醒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