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黃眉帶來的信眾，已經開始敲鑼打鼓，奏響音樂，似乎在為自家師傅增添聲勢，惹得觀音禪院的僧人一陣皺眉，但卻無可奈何。

“老衲所求，豈是這般不堪？”金池長老反駁道：“舉頭三尺，自有金剛怒目。我心如止水，行似青蓮，一應作為，皆在佛前明鏡中映照。待機緣至時，自有菩薩拈花一笑，證我禪心不謬。”

“呵，說到底，你不過是把賭注壓在了菩薩的認可上！”黃眉搖頭晃腦地說道：“若你當真堅信己道，何須等那虛無縹緲的'機緣'？真正的覺悟者，縱使舉世非議，亦當如孤峰立雪——不待外證，自成境界！”

金池長老面如死灰。

“呵，貧僧今日便與你分說明白！“黃眉冷笑一聲說道：“如來在孟秋望日蘭盆會上定下傳經東土時，你那菩薩便急不可待地駕云東來。算來人間也過了不知多少年了----這段時間內，可曾見半片祥云停駐你這禪院？那菩薩連看都未看你一眼！金池啊金池，你日日念叨'舉頭三尺有神明'，怎不見菩薩對你半分垂青？”

此言一出，在場的和尚倒吸一口冷氣，直呼世尊大名，還言自己去過蘭盆會，能去那種地方的可不都是神仙才行啊，難道眼前這位高僧，真是來自西方的菩薩不成？

一時間眾人的眼神都帶著崇拜和羨慕，只差要頂禮膜拜了。

反而是一旁看熱鬧的甘霖這下更加確認了，眼前這個手舞足蹈的和尚就是西游記里的黃眉，他準確說出了蘭盆會的劇情，證明他是西天佛門的人，這種蘭盆會可不是一般人能參加的，地仙之祖在蘭盆會上被金蟬子傳杯茶，都視為承了個人情，而且在對方轉世都要想辦法還清。

這個時候的黃眉大概是因為辯經贏了金池長老，已經徹底得意忘形了，配合手下的奏響的音樂聲，在那里扯著嗓子嚎了起來：

不殺生，仇恨永無止息；

不偷盜，強弱如我何異；

不邪淫，一切有情皆孽；

不妄語，夢幻泡影空虛；

不饞酒，憂怖漲落無常；

不耽樂，芳華剎那而已；

不貪眠，苦苦不得解脫；

不縱欲，諸行了無生趣。

這番話說得是鏗鏘有力，配合信眾的音樂，更顯得氣勢恢宏。就連在場的不少僧侶都心馳神往，目露彷徨。

唯有甘霖，聽到這些東西，只覺搞笑得很----把每句話開頭的不字去掉，原文的意思居然不受影響，這根本就是詭辯強詞奪理的路子，沒有半點邏輯在里面。

再看著現場僧眾聽得津津有味的模樣，甘霖終于是按捺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笑聲雖然不大，但格外突兀，原本手舞足蹈的黃眉，更是收起了笑容，一臉不爽地看朝這邊……

“是誰？”

甘霖身邊的人立刻閃到一邊，好像躲避瘟疫似的，而黃眉更是大步流星走過來，居高臨下看著眼前這個穿粗布僧袍的嗎嘍，傲慢地笑道：

“怎么？小施主對我的話有意見嗎？”

小施主三個字咬的格外之重，大概是看出甘霖既沒有剃度，也沒有受戒，雖然穿了件粗布僧袍，但看起來像火工道人，木匠工人之類，因此黃眉的口氣格外倨傲，一副我讓你開口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

“大師所言，字字珠璣！“甘霖隨口敷衍道，他可不想招惹這個西天路上的狠角色。

誰知黃眉冷笑一聲，窮追不舍地說道：“少在這打馬虎眼！貧僧不是那種沒有度量擔當的人？所以痛快些把后面的'但是'說出來！“

仿佛是配合黃眉的話語，他帶來的那些信眾紛紛鼓噪起來，為他們的師傅搖旗吶喊。

這聒噪的聲音，讓甘霖心頭一陣不爽。

“既然大師問我，那么我也請問大師……”甘霖淡淡說道：“若是按照大師所言，殺生偷盜酗酒邪淫，可否能成佛？”

此言一出，眾人不禁一愣，就連黃眉也露出錯愕之色，他原本以為甘霖會從他的話里找破綻漏洞，為此他早就準備了大量話術，能夠全方位回懟甘霖提出的任何質疑。

誰知道甘霖根本沒有打算跟他在文字邏輯上糾纏，反而直接跳出問題本身，去說另外一件事……

“成佛……那是自然的事情！”黃眉下意識地說道，正想找個由頭轉移話題，誰知甘霖卻緊接著問道：

“既然能夠成佛，那么還請大師亮下金身，讓我等開開眼？”

由不得甘霖會這么說，《西游記》里佛門修行，步步皆有印證——哪怕是如來，尚在大雪山苦修丈六金身，因此看金身，其實就是判斷佛門修煉強弱的標準。

甘霖心中雪亮——那黃眉既敢下界為妖，必是未證金身。既無金身，他口中那套說辭，修不得正果，證不得菩提，不過野狐禪罷了，又能蠱惑得了幾人？

“我家師傅的金身，豈是你隨隨便便就能看到的？”一個黃眉的信眾連忙跳出來，為自己的師傅搖旗吶喊。

“沒有金身也無妨，那‘功德輪’總該有吧？”甘霖不依不饒，語帶譏誚：“我家長老苦修兩百年，度化萬千眾生，每逢講經時，身后自有金光流轉——這事方圓百里的信眾皆可做證！難不成，你這‘大德高僧’，連這點微末道行都拿不出手？”

這又是佛門里面的一種東西，只要潛心做善事，那么身后自然會籠罩一層金光，功德高的，甚至還能出現一個功德輪。而且這東西不分人類妖怪，只要善事做得足夠多，最差也能有個佛光出現。

“這……這種東西怎么能隨便示人！”黃眉吞吞吐吐地說道：“而且這和我們之間的辯經有什么關系。”

但眾人心里都清楚，無論是金身還是功德輪，這些都是佛家修為有成的標志，但凡有的話，怎么可能舍得藏著不給人看。

“怎么會沒有關系？我們出家為僧，為了不就是兩件事！”甘霖侃侃而談道：“要么修成正果頓悟成佛，要么就是普度眾生廣積福田。尊駕雖然說得天花亂墜，但若是成不了佛，積累不了功德，那么-----還有什么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