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疤痕之下的秘密

顏清未曾料到，自己竟會如此迅速地再次與祁衡獨處一室。

王院長的“優化小組”指令下達得比急診科的急救鈴還要急促。次日清晨，她便被安排進了一間臨時會議室。推門而入，只見祁衡已然端坐在里面，面前攤開一份嶄新的流程草案。晨光透過百葉窗，在他側臉投下條紋狀的陰影，愈發凸顯出他本就凌厲的輪廓，透著冷峻的氣息。

“我以為你會晚到。”祁衡頭也不抬，鋼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畢竟昨晚那臺肝破裂手術記錄，你還沒寫完呢。”

顏清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咖啡杯——他連這個都知道？自己明明凌晨兩點才提交電子病歷。

“睡眠不足可不會影響我的判斷力。”她拉開椅子坐下，故意將調好的流程方案推到他面前，“不過，你那五分鐘病歷表，問題可就大了。”

祁衡終于抬眼，灰藍色的眸子在晨光中近乎透明。他手腕上的疤痕隨著翻頁的動作若隱若現，仿佛是某種加密的摩斯電碼。顏清的視線不受控制地被吸引過去，黏在了那里。而此刻，她還注意到，祁衡的指節因握筆太緊而微微發白，像是在竭力壓抑著什么情緒。

“改良版。”他推來另一份文件，“七分鐘，涵蓋主訴和關鍵體征。”

顏清剛要開口反駁，目光卻突然被祁衡左手無名指上那圈極淺的壓痕吸引——是戒痕？可醫院里從未有人提及祁衡已婚。她下意識地摩挲著自己光裸的指根，一種莫名的情緒在胃里打了個結。

會議進行到一半，護士長急匆匆地闖進來，嘴里還嘟囔著：“顏醫生！昨天那個硬膜下血腫的女孩癲癇發作了！祁顧問這流程真夠折騰人的，平時就夠忙了，還得按他那套來，不過關鍵時候倒也能派上用場。”

顏清猛地站起身來，卻見祁衡的動作比她更快。他一把抓起聽診器，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白大褂下擺帶起一陣風。袖口不經意間蹭過她的手背，她聞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那是消毒水混著雪松的味道。

病房里，女孩正劇烈地抽搐著。祁衡迅速側頭清理女孩的呼吸道，放置壓舌板，防止她咬傷舌頭，手指穩得令人驚嘆。“丙戊酸鈉靜推，”他對護士冷靜地吩咐道，聲音雖冷靜得近乎冷酷，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專業，“CT復查，可能是術后繼發出血。”

顏清迅速檢查女孩的瞳孔，心里一沉——右側瞳孔比昨天更大了。“送手術室，現在！”

推床滾過走廊時，人群匆匆，推床速度極快，眼看就要撞到顏清，祁衡下意識地伸出手臂，護住顏清，將她拉到自己身后，避免她被撞到。隨后，他俯身在女孩耳邊輕聲說了些什么，還伸手將女孩散落的頭發別到耳后，指尖在輸液管上輕輕一觸，確認流速。令人驚奇的是，女孩抽搐的幅度竟漸漸減輕了。顏清只捕捉到幾個零碎的音節，似乎是德語。

三小時后，當女孩被推出手術室，顏清在休息室找到了祁衡。他正對著咖啡機發呆，袖口卷到手肘，那些白色的疤痕完全暴露在冷白的燈光下。

“你之前是神經外科的？”顏清直接問道，將一杯黑咖啡推到他面前。

祁衡的指尖在杯沿停頓了一秒。“慕尼黑大學醫院，直到三年前。”

“為什么轉行做流程顧問？”

咖啡杯在桌面上磕出一聲輕響。祁衡緩緩轉動手腕，讓那些疤痕正對燈光。“第五次主刀動脈瘤手術，患者死在了手術臺上。”他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討論血常規報告，“后來發現，是器械護士遞錯了型號的夾子。”

顏清的呼吸瞬間停滯。她見過太多醫生因醫療事故而崩潰，但從未見過像祁衡這樣的人——將職業生涯的終結濃縮成短短三句話，連聲調都未曾改變。

“所以你現在設計流程，就是為了確保不會再有人遞錯器械？”顏清突然明白了那些近乎偏執的時間節點從何而來。她想起之前在急診室，祁衡對流程的嚴苛要求，當時只覺得他過于刻板，此刻卻似乎有了不同的理解。

祁衡望向窗外，玻璃映出他模糊的側臉。“知道嗎，顏醫生？你昨天在急診室改了三次手術室安排。”

“那是特殊情況——”顏清下意識地解釋道。

“但沒一個人用錯器械。”祁衡轉回頭，目光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溫度，“因為你喊出了每個護士的名字。在那種緊急情況下，你讓每個人都感受到了被重視，這很重要。”

走廊傳來推車的哐當聲，顏清卻只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對祁衡那些冰冷的表格背后所隱藏的東西，有了更深的感觸。原來，那些看似刻板的流程，是他對人命最熾熱的執著。

這時，女孩在病房蘇醒過來，虛弱地對來看望的祁衡說：“謝謝您那句話。”祁衡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明天八點，”他站起身，扣上西裝紐扣，“帶你看真正的德國式七分鐘評估。”

當他擦肩而過時，顏清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疤痕在她指尖下微微凸起，像是歲月無法磨平的摩崖石刻。

“你剛才對那女孩說了什么？”

祁衡停下腳步。陽光從他背后漫過來，在地板上拉出兩道交疊的影子。

“Ich lasse dich nicht fallen.”他輕聲道，德語像大提琴的低鳴。

（“我不會讓你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