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頭對木頭比劃了幾下。

木頭翻出新的圖紙，是一張紅框攤圖。

上頭有四塊空攤位，邊上寫著四個字：

【退鋪空轉】

蘭特讓人立了一塊木牌，直接掛在攤線上。

牌子寫得干脆：

【此攤已空，有膽者上】

【選貨不選人，掛名不掛臉】

【不怕老賬壓，就把錘敲響】

……

這一手等于當街挑釁。

黑月老賬房看了，臉一僵。

“你們是鐵了心跟我們耗？”

蘭特走上前，手里拿著那塊舊賬單，看都不看就撕成兩截。

“不是耗，是讓你知道，什么叫生意翻頁，你們黑月寫舊賬，我們鐵錘畫新線，你講的，是以前誰帶你吃飯，我們講的，是以后你敢不敢自己端碗。”

老賬房沒吭聲，站起身，拂袖離開。

他前腳走，后腳就有人來了。

是個穿著麻衣的年輕裁縫，手里拎著布料，猶猶豫豫走到鐵錘攤前。

“我……我想試試這新制，但我沒帶老賬本，也沒掛誰名下。”

劉鉉笑了，遞過一張空表格。

“那就簽新賬。”

“你叫啥？”

“我叫裴琨，以前是南邊那裁縫行的小徒，現在，我就想賣我自己做的料子。”

西蒙啪一下拍桌子：“你來對了，我們不看你名字多響，只看你敢不敢寫三單目標，賣得出去，你就是下一家正鋪名主，賣不出去，你也走得干凈，但只要你能敲出第一單——你站的這塊攤位，從今天起，就不姓黑月，它姓——鐵。”

……

當天傍晚。

裴琨掛出了第一塊白布標牌。

【裴鋪·布頭三尺試色】

【試一送一，三單定型】

木頭從人群后頭走來，在他攤邊蹲下，把那新牌下的地磚描了個邊。

那線一落。

南線秋季集市多出了一間攤鋪。

沒人管他名字響不響，也沒人問他是從哪兒出來的。

他敢掛，他就有鋪。

這就是鐵錘鎮帶來的新規矩——

敢出貨，就有攤。

肯認賬，就能掛。

不認老賬，不走舊門。

鐵錘鎮不拉人進門。

但誰真敢來敲。

他們就放一張新桌子出來。

集市第六天上午。

裴鋪前來了個瘸腿老漢。

衣角破爛帶著孫子，跟著貨車隊走了一早上。

他蹲在攤前翻了半天布頭，最后挑了塊最灰的那匹。

“這布我能買一尺不？”

裴琨愣了下看著那塊試樣布。

“這不夠你做衣裳”

老漢笑了笑伸手掏出一枚銅子。

“不是做衣裳是補褥子我孫子夜里冷”

裴琨把銅接過來沒數。

只是翻過身去后面拉了另一塊同料的長布。

剪了兩尺又從箱子里拿了根棉線遞過去。

“你這單算掛了，記在我攤上。”

老漢眼圈紅了但什么都沒說。

把布一卷把孫子抱起轉身走了。

西蒙站在后攤邊點了點頭。

“這就是第一單，賣出去的是布換回來的是鋪子的根。”

劉鉉說：“賬呢？”

西蒙從柜子里掏出一個小木錘放在裴鋪桌上。

“鐵錘鎮新開鋪戶凡開第一單者皆發賬錘一柄，你不靠人撐你靠貨撐，你不問后臺你問自己手上有沒有本事。”

裴琨抱著錘有點發愣。

蘭特這時候走了過來。

看了一眼攤上的木牌又看了看他剪線的刀。

問：“這刀你打的？”

“是的，是我自己在家鄉燒的。”

“那好，你明天搬一半貨去灼鐵營那邊露個頭。”

“咱這布不只賣人穿以后也得賣人看。”

“你會賣你就能走出這個攤，你真有膽子你能把整條南線縫成你自己的。”

……

集市第七日鐵錘鎮第二批掛攤名單正式更新。

新入正鋪三號候補：裴琨。

身份：無行背景個人掛攤。

備注：試樣成交三單清賬及時自供布源。

西門老賬房看了這份名單捏著胡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心里明白這才是最可怕的，鐵錘鎮不是搶走了原來的攤。

鐵錘鎮是在原來的攤后面，鋪了一塊新磚。

而從這塊磚開始——

以后誰想再寫地契要先問問這塊磚是不是姓鐵的。

集市第八天早上，黑月主會館送出一封折封信，蓋的是商會三等密印，投送對象——鐵錘鎮代表團。

信送到灼鐵營攤位時，劉鉉正把火匣推上馬車準備輪換。

送信的人一身墨灰，戴著黑手套，開口就說：“這是商會主會的正式溝通函，內容關于地契調解、貨路并聯、攤鋪協調，希望貴鎮閱后，擇日復議。”

劉鉉頭都沒抬，回了一句：“我們不閱信，閱貨。”

送信人一愣：“可這信是主會當面下的文書，不回，商會將視為拒絕調解。”

劉鉉起身，接過信，轉手塞進旁邊火桶：“那你就告訴你們商會，我們也正式回復了。”

“回的是熱爐鐵火，答的是敲響三錘，翻的是攤上白布，不是你們寫的字。”

送信人臉色僵了半晌，扭頭就走。

剛走出十步，后頭灼鐵營的火錘就落了第一下，響得整個攤場都停了一瞬。

西蒙從鋪后走出來，看著那火桶里的半截信灰，咂咂嘴說：“黑月的手還真伸得遠，隔著這么遠的路，還想拿封信把攤子收回去？”

蘭特坐在正鋪樓上，腿搭在欄桿上，聽完就說：“他們就是不死心，老規矩用慣了，總覺得只要鋪子還掛著布簾子，他們就能重新當東家。”

西蒙問他：“你真不回信？”

蘭特笑：“我要是回了，他們就覺得鐵錘鎮愿意坐桌談。我要是不回，他們才知道——我們不是來跟他們分攤的，我們是來重畫桌面的。”

劉鉉在底下喊了一聲：“咱這邊第三口爐熱了，要不要今天上二號線掛樣？”

蘭特應了一句：“掛，全掛，誰先上貨臺，誰就占線。”

“攤是我們搭的，貨是我們熬的，規矩是我們立的，現在他們要談，得先學會站著。”

“別一張紙寫三頁廢話，還以為我們會收下去當規章。”

“鐵錘鎮的規矩，從來是錘子敲的，不是墨水滴的。”

……

這一天下來，黑月那邊靜了。

他們不再發信，也沒再提調解。

但蘭特知道，這不是真服，是準備下一輪拉鋸。

“他們會等，等我們第一批正鋪出問題，等我們清賬有人賴賬，等我們收線有人轉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