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舉起右拳，鐵甲撞碎風雪，隊列齊刷刷停步。

“把槍頭拆下來，裹上防滑布。”

鐵器碰撞聲頓時響成一片，士兵們咬住手套頂端扯下布條，將油脂處理過的皮革纏上槍頭的鐵柄。長槍臨時改造成了登山杖和冰鎬。

皮革和繩索纏在每個人腰間，把隊伍連成一線。

打頭陣的鋼槍每次鑿進冰層，都會炸開一圈蛛網狀的裂痕，從中滲出瘆人的寒氣。

亨利用牙關緊咬，把護手繩結纏在腰間，青紫的十指死死扣住槍桿。被雪水浸透的罩袍，此刻正在他后背結出冰殼。

【鼓舞】的金光瘋狂閃爍，在眾人身上騰起金色霧氣，順著衣服甲胄的縫隙鉆進士兵們的毛孔。亨利渾身一震，指尖重新涌起熱流。

“別他媽發呆！”下方傳來戈登的怒吼。壯漢掛在冰錐上，手里的矛頭正卡住某個新兵下滑的靴底，“再松手就把你卵蛋釘在冰崖上！”

鉛灰色天穹在此刻裂開一道金痕，金陽的輝光浸透了整條雪線。亞當仰頭喘息時，正看見云層如潰逃的銀甲騎兵向兩側奔涌，暴露出橫亙天際的冰峰龍脊。

亨利的靴底在冰面上打滑，每次挪動都帶起細碎冰晶，而冰晶之下是無垠的藍黑色深淵。

他聽見自己罩袍縫隙里的冰碴在呼吸間簌簌掉落。

某個瞬間他錯覺自己正懸掛在世界的傷口上，下方沸騰的黑暗是大地滲出的淤血，上方流淌的曙光則是天神傾倒的圣酒。

戈登突然爆發的咒罵撕裂了幻象，“愣你媽呢，抓緊！”

“操他娘的...”這個總把死亡當情婦調笑的老兵，此刻也被冰層深處游弋的幽藍磷光懾住了心神。那光芒如同流動的極光，卻正在融化他們的抓握點。

亞當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過量分泌的腎上腺素讓視野邊緣泛起虛影。身后傳來粗重如風箱的喘息聲，他知道這是士兵們體力將要耗盡的征兆。

七零八落的隊伍在冰壁上扭出斷續的劃痕。

亨利出現了低溫癥幻象。他看見死去多年的祖父在冰壁里招手，母親釀的蜂蜜酒在巖縫流淌。直到亞當的手套扇在他結霜的臉上，尖銳的苦澀才刺破幻覺。

午后三時的陽光短暫刺破云層，照亮了霜牙隘口。亞當趁機瞥見崖頂輪廓，喉間爆發出怒吼：“三十步！最后三十步！”

冰層在鐵靴的蹂躪下發出垂死呻吟，過量的【鼓舞】金光把每個人都染成通透的金色水晶。

無窮無盡的體力從細胞的深處短暫爆發，如同圣父的大手托舉著一行人升上天國。

輕裝的士兵們突然加速，爆發出北境人血脈里代代流傳的野蠻基因。

當最后一名士兵滾上崖頂，他們來時的冰壁正以慢得殘忍的速度剝落，百年凍土像被撕開的羊皮紙般層層卷曲，露出下方犬牙交錯的玄武巖骨架。

亨利的鹿皮手套早已磨穿，露出的指關節在寒風里泛著生肉的紅。他哆嗦著去抓胸口水囊，老兵的罵聲噴在他后頸：“省著點喘氣！前面還有三里下坡路！”

亞當單膝跪在隘口最高點，用牙齒扯開新的纏手布，隨后緊緊繞在掌間，死死嵌合在掌紋里的布料讓他產生微弱的刺痛感。

在他腳下，男爵城堡嵌在雪原褶皺里，斷斷續續的火把在城垛間明滅不定的跳躍。

“全體休整，午后拔營！”

士兵們三三兩兩的散開，從行軍袋里摸出并不令人愉快的午餐。他們掏出梆硬的腌肉往石頭上摔，冰碴子濺到同伴臉上引發幾句咒罵。

崖頂光禿禿的巖層反射著慘白天光，除了石頭只剩冰層，想生個火都不行。戰士們只能蜷縮在寒風的鞭撻中，開始兵營傳統活動——吹牛打屁。

戈登盤坐在背風處，羊皮水囊在皸裂的唇邊搖晃：“當年老子在銀松嶺，可是踩著冰骷髏腦袋睡過整夜...”

他凍紫的鼻頭隨著唾沫星子顫動，“瞧你們這慫樣...”

亞當沒理會老部下的吹噓。

他單膝跪在崖邊，鐵手套碾碎積雪——下方蜿蜒山道在視野盡頭處被截斷，矗立著鮑文.賴特家族城堡的四方塔樓。

這是座典型的小型邊境堡壘，四十米見方的城墻爬滿藤壺狀的冰瘤。

原本該有護城河的位置如今只剩兩道潰爛的溝壑，生銹的吊橋鐵鏈垂在城門兩側。

正午陽光給鉛灰色墻磚鍍上金箔，卻照不亮那些用碎磚和泥漿修補的垛口——每個補丁邊緣都沁著經年累月的黑褐色，也許是血干透了的顏色。

十二面野豬旗在箭塔間萎靡不振的耷拉著，褪色的猩紅紋章被北風扯成破布。

兩個小時的休整時間一晃而過，有的士兵甚至已經靠在墻上補了一覺。

亞當起身時甲胄嘩啦作響，驚飛了啄食軍糧殘渣的雪鹀。

“收東西，出發了。”

士兵們條件反射般彈起，凍硬的斗篷邊角在空氣里甩出扇形殘影。

“列隊！”

在沉默的踩雪聲中，散落的人影迅速排成整齊的隊列。

下山路確實溫柔得多。

亨利甚至有余裕觀察領主的獵場——被積雪壓彎的冷杉林間，鹿群踩出閃爍的幽藍冰徑。鹿糞與冷杉樹脂混合的草木腥氣鉆進鼻腔，他喉結滾動著幻想烤鹿肋排的油香。

直到戈登的巴掌敲在他后頸：“眼珠子收好！林子里的絆馬索沒看到嗎？”

他們踩著最后一線天光踏出樹林，護城河溝里腐臭的濕氣撲面而來，城門洞開的豁口宛如巨獸咽喉。

最重要的是，吊橋沒關！

吊橋沒關！！！

城堡里的人毫無防備，亞當他們跑贏了潰軍。

這一路在雪山里受的罪，全都值了！

眼看著麾下的隊伍躁動起來，亞當立刻喝止他們：“急什么急，還沒進城呢。”

“先試試騙開城門，不行就撤，別熱血上頭。”

“等進去了有的是仗打，都他媽的穩重點，別讓對面的傻逼把門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