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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調虎離山,合力除妖

城隍陰曹小洞天內。

殿宇森森,燭影幢幢,映得雕梁畫棟忽明忽暗。

天臺縣城隍趺坐云床之上,正自啜飲一樽溫養陰魄的玉髓漿,忽聞得殿外步履倉惶,由遠及近,他放目看去,卻見是一名文書連滾帶爬撲至階下,面如土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啟…啟稟城隍!

禍事了!天大的禍事啊!”

城隍眉峰微蹙,放下玉樽:“何事驚慌?”

那文書以頭搶地,顫聲道:

“我等正在核錄亡人功德,卻見正殿…正殿夜游神將軍的金身方才竟無故崩裂!其上凝聚之香火愿力……已然…已然盡數流散無蹤矣!”

“什么?!”

城隍霍然起身,知是自己左膀右臂出了生死大事,手中玉樽當啷一聲墜地,瓊漿四濺!他面上驚怒交迸,袍袖猛地一卷,平地陰風驟起,裹挾著那報信的陰差,瞬息已至正殿。

但見那泥塑金身之上,一道猙獰裂痕貫穿胸腹,昔日凜凜神威蕩然無存,神光黯淡如風中殘燭,氣息斷絕,竟成死物!

“好膽!”

城隍須發戟張,怒沖九霄,聲震殿瓦。

事態緊急!

他怒歸怒,卻不敢有絲毫怠慢。

忙一面掐訣引動陰司秘法,急急向地府閻君傳訊;一面口誦真言,調動本縣城隍權柄,五指箕張,對著虛空狠狠一按,厲聲喝道:

“天臺縣夜游神——上諱趙下諱琦者!

靈歸來兮!”

只見冥冥之中,一點微弱如螢、混沌不清的靈光,竟被他生生從地府陰曹里攝取回來!

城隍面色凝重如鐵,小心翼翼地將那點微弱的靈性按回神像胸腹間的裂痕之中。

隨即盤膝跌坐于神像前,口鼻間噴涌出自身精純的香火愿力,化作氤氳金霧,將殘破神像層層包裹,溫養滋潤。

良久,那裂痕深處,方才艱難地泛起一絲游絲般微弱的神芒——夜游神的一點真靈,終是保住了神職根基,然其萎靡欲散,顯是受創極重,幾近湮滅。

城隍闔目凝神,一道沉凝如鐵的神魂傳音,直抵那微弱靈性深處:“夜游!速將前情道來!”

那靈性微微波動,斷斷續續,將遇見周莊追妖、城外妖狐如何狡詐偷襲、自身如何慘遭勒首碎身之事,如實稟告。

“妖狐?!又是妖孽作祟!”

城隍聽罷,胸中怒火如沸!

怒的是,妖孽竟敢弒神,視陰司法度如無物!

驚的是,月余前尚對周莊夸口“縣境承平,妖氛絕跡”,而今不過旬日,梅妖焚身、夜游遭戮,天臺縣竟接連蹦出兩只不知根底的大妖!

且那梅妖死于誰手,至今猶在霧中!

“速召日游神!”城隍敕令如雷。

不多時,但見日游神頂盔貫甲,步履匆匆趕至殿中。一眼瞥見同袍那布滿裂痕、神光黯淡的金身,又聞城隍簡述慘狀,他鋼牙咬得咯咯作響,目眥欲裂:

“孽畜!安敢如此兇狂!傷我手足!”

城隍面沉似水,目光如刀般掃過日游神:

“此妖狡詐兇戾,慣使偷襲。汝即刻領陰兵巡狩,切莫落單,免遭毒手!夜游傷重,一年之內,全縣夜巡之責,皆系汝身矣!”

日游神單膝跪地,肅然抱拳,聲音斬釘截鐵:“末將謹遵法旨!定當加倍小心,提防妖孽!”

言罷,豁然起身,便點起一隊精銳陰兵差役,化作數道森冷陰風,呼嘯著沖出小洞天,巡察天臺縣境尋妖去了。

城隍獨立于空曠陰冷的正殿之中,殿內燭火被無形的陰風吹得搖曳不定,光影在他凝重的臉上跳動。

他望著那布滿裂痕、幾乎失去生機的夜游神像,耳畔是嗚咽穿堂的風聲,只覺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沉沉壓在心間,幾乎令人窒息。

……

單宅,小廳。

燭光昏黃如豆,勉強映亮秘廳一角。

兩張蒼老面孔在光影下更顯溝壑縱橫。

老太公執起一柄造型奇古的血玉壺,為對面枯瘦如柴的老者斟滿一杯,杯中異酒猩紅如血,在昏黃燭光下漾著詭異的光澤。

“賢弟,”老太公的聲音沙啞干澀,似沙爍摩擦:“此去…兇險萬分。那姓燕的煞星,飛劍之利,你可是親身嘗過滋味的。此番下山撩撥于他,恐是…有去無回之路啊。”

枯瘦老者端起血玉杯,一飲而盡,喉結滾動,隨即抬手抹去嘴角殘留的酒漬,嘿然一笑,眼中卻無半分笑意:

“兄長寬心。昔年燕赤霞追之不及,今日他道行或有精進,卻也未必就能留下愚弟性命!況且……”他聲音陡然轉厲,“此乃為我族謀取一線生機!縱然粉身碎骨,亦是死得其所!何懼之有?!”

老太公扼腕長嘆,渾濁的老眼中竟隱現水光,枯爪般的手按在老者瘦骨嶙峋的臂上:“唉!與我同輩的族人,凋零殆盡,唯剩賢弟你一人了。你若再…老夫連個能說句體己話的人,都沒了……”

他話語微頓,面上悲戚之色,身體前傾,聲音壓得極低:“進山之后,務必在天姥山腳鬧出些大動靜!越大越好!定要驚動那天姥寺的禿驢!事畢即刻遠遁,莫要有絲毫戀戰!燕赤霞那廝既常在寺中落腳,聞訊必如跗骨之蛆般追來!”

枯瘦老者了然地點點頭,嘴角扯出一個森冷的弧度:“調虎離山耳!簡單!弟弟定去拔他幾根虎須,狠狠撩撥一番,轉身便走!”

言罷,兩人相對無言,默默連飲三杯酒水。

踐行畢,枯瘦老者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暗色流光,如毒蛇出洞,“嗖”地穿窗而出,瞬息沒入沉沉夜空,再無蹤跡。

一直侍立在老太公身后陰影中、默然不語的公子,此刻方忍不住踏前一步,臉上滿是憂慮:“父尊!那燕赤霞兇名赫赫,我等先前避之唯恐不及,何故…何故反去主動招惹?”

老太公霍然轉身,枯爪如電,在公子光潔的額上重重一敲,發出沉悶聲響,厲聲斥道:

“愚笨!先前不惹,乃因敵我皆在暗處!

先動者,牽一發而動全身,必露破綻,滿盤皆輸!而今不同!”他眼中閃爍著老謀深算的幽光,如同潛伏的毒蛇,“敵在明,我在暗!主動引他離巢,吾族便可趁此時機,從容舉族飛遁!不論他是否追上你叔叔,待他再回天臺時,此地早已人去樓空!任他道行通天,守著這空空如也的浙江,又能如何?!”

公子揉了揉發紅的額頭,眼中閃過一絲明悟,隨即又問:

“然則…舉族遷往何處落腳?”

“山東!”

老太公斬釘截鐵,枯爪在桌上重重一拍,震得燭火一跳,

“孔雪笠身上那點微末孔圣血脈,稀薄如紙!若要‘提純’以供老夫所用,耗費的天材地寶不知凡幾!山東乃圣人故里,文風鼎盛,孔氏苗裔眾多,正可細細尋覓血脈精純者!十年后老夫雷劫將至,需借人族圣賢之氣,遮蔽這一身滔天妖氛,瞞天過海!”

公子聞言,臉上也露出喜色:“山東文氣於結,確能有效遮掩我族氣息,父尊此計大妙!”

老太公微微頷首,眼中精光閃爍,沉聲吩咐:“明日,汝便去蠱惑那孔生,辭了菩陀寺抄經的活計,令其日日不可再出門了,待你大姊歸來,吾等即可動身!”

公子微怔:“大姊?她……”

“去殺那姓周的小道士了!”

老太公語氣淡漠,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本欲明日動手,孰料此子今夜竟送上門來尋死,只好提前行事。算算時辰,也該得手歸來了。”

公子聞言,臉上最后一絲憂色盡去,露出輕松的笑意:“大姊神通,乃我族翹楚!當年抵御燕赤霞,亦是中流砥柱。她那‘蝕骨銷魂鞭’,神鬼難當!區區一名不見經傳的小道士,殺之…豈非探囊取物耳!”

……

荒冢累累,磷火幽幽。

月黯星稀,鬼氣森森。

妖婦與周莊一路纏斗至此,早已釵橫鬢亂,羅裙染污,香汗淋漓,妖艷盡失,氣喘吁吁,筋骨酸軟。

周莊見其驟停亂墳間,心知有異,更不容情!秋水劍清嘯,炁貫長虹,劍尖迸三尺凜冽青芒,如毒龍出洞,復又殺上!

妖婦眸中厲色一閃,知武藝難勝。

冷哼聲中,長鞭急收,就地狼狽一滾!

“嗷嗚——吼——!!”

一聲震天咆哮撕裂死寂!

妖風狂卷處,現出一赤紅巨狐!

其身迎風見長,轉瞬竟如小山丘般龐大!

肩高兩三丈,目如血燈,齒似戟刃。

周身妖氣沸反,腥風撲鼻!

巨狐抬爪,其巨如屋宇,挾萬鈞之勢轟然壓下。

竟欲生生扣住那吞吐青芒的劍鋒!

“轟隆——!!”

爪劍相擊,氣浪炸開,亂石崩云!

沛然巨力竟將秋水劍死死踏于爪下,深陷泥中!

劍身悲鳴,青光搖曳欲滅。

巨狐獰口大張,粉膩甜香的蝕骨銷魂瘴,凝作粗大粘稠光柱,鋪天蓋地,直噴周莊面門!其勢之猛,其毒之烈,十倍于前!

周莊若避,必棄秋水!

可失劍又何以降此巨妖?

若不避,硬撼邪瘴……

巨狐血眸閃過殘忍得意,不信憑小道士法力能抗此傾力妖瘴!

豈料周莊面不改色,手掐離火真訣,丹田純陽真炁提至喉間,張口一噴——

“咄!”

一道熾白耀目、至剛至陽之火,如金烏吐焰,轟然噴薄!正是道門無上真火——三昧真火!

那粉紅光柱,觸此真火,竟似遇克星,“嗤嗤”銳響中,如湯沃雪,頃刻焚盡,化青煙縷縷!真火其勢未衰,逆流而上,直撲巨狐面門!

“嗷嗚——!!”

巨狐驚駭欲絕,血眸盡被熾白充斥!

倉惶扭頭閃避,然真火何等迅疾?

只聽“嗤啦”一聲,鼻端臉頰大片赤毛焦枯卷曲,皮肉燎灼冒煙,一股刺鼻焦臭,頓時彌漫于陰森亂冢之間!

狐妖驚叫一聲:

“三昧真火?!”

那三昧真火雖焚盡妖瘴,更燎著狐妖面門毛發,然其勢終不及焚天煮海之威,僅如金烏初啼,焰光烈烈卻未盡展神威。

此次她方才回過味來:

眼前這小道士法力尚淺,縱得真火之形,亦難現其焚山煮海之實,不過似凡塵大號“呲花”,徒具聲勢耳!

狐妖心思電轉,懼意頓消,唯余被燎毛之羞怒。

它撤步急退,巨爪揮動間妖風鼓蕩,猩紅妖元噴薄而出,生生將那真火壓滅。待煙塵稍散,只見其鼻端焦黑一片,華麗赤毛卷曲枯敗,端的是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周莊得此喘息之機,豈容錯失?

足下發力,竟不退反進!

腕間一抖,秋水劍“錚”然一聲自巨爪下抽出,青芒復熾!他心知肚明:斗法拼耗,己身難敵這積年老妖深厚妖元;唯今之計,唯有揚己之長,攻彼之短!身形如電,直撲狐妖腹下空門,竟是要貼身近戰,以精妙劍技迫其棄法斗武!

狐妖素性愛美,兼之心胸狹隘。

前番夜游神一鞭之仇,尚且必殺回馬槍碎其金身,泄憤方休!何況如今容顏受損,毛發焦臭?登時怒火焚心,七竅生煙!

它厲嘯一聲,竟不避不讓,擎起房屋大小的巨爪,十根利刃般的指甲寒光閃閃,充作兵刃,挾萬鈞山岳之力,兜頭蓋臉朝周莊碾壓而下!欲以絕對蠻力,一力降十會,將這煩人的小蟲碾為齏粉!

周莊屏息凝神,丹田先天元炁流轉四肢百骸,輕功運至極致。

但見其身影在如山爪影間輾轉騰挪,如穿花蝴蝶,似柳絮隨風。秋水劍光化作點點寒星,專刺狐妖關節、眼瞼等薄弱之處。

更兼其袖袍翻飛間,不時甩出早已備下的各種符箓,這些符箓雖有八成非攻伐利器,然卻皆是道門正炁所聚,觸之妖軀便如烙鐵,發出“嗤嗤”青煙,雖難破其厚皮堅甲,卻也擾其心神,令其煩惡不堪!

一人一妖,翻翻滾滾斗了二十余合。周莊覷得一個空檔,忽地抽身急退數步,面露驚喜之色,仰首望向狐妖身后幽暗處,朗聲疾呼:

“城隍尊神!您來得正好!速助小道降此妖孽!”

狐妖雖未感應到陰神氣息,然“城隍”二字入耳,心頭猛地一悸!只道是那老城隍隱匿氣息,悄然來襲,欲為夜游神報仇!慌忙間巨爪回撤,扭動小山般的身軀便要轉身應對——

然身后荒冢寂寂,磷火飄搖,哪有半個人影?

“不好!中計!”狐妖念頭方起,胸前陡然傳來一陣鉆心劇痛!俯首急視,只見那秋水劍青芒吞吐,已然深深刺入其前胸!

幸得妖軀龐大,筋骨強橫如鐵,三尺劍芒雖利,亦未能洞穿臟腑,僅傷及皮肉筋骨。

“小賊安敢欺我!”狐妖怒極狂嘯,聲震四野!回身猛撲,攻勢如狂風暴雨,妖法毒瘴層出不窮,直將周莊逼得連連后退,險象環生!

又斗五十余合,周莊身形略顯凝滯,忽又目光一亮,故技重施,劍指狐妖身后喝道:

“尊神速速出手!莫再讓其走脫!”

狐妖聞聲,心中疑竇叢生。然前車之鑒猶在,又恐萬一是真?略一遲疑,巨顱微偏,血眸急掃身后——

依舊空空如也!

“噗嗤!”利刃入肉之聲再響!秋水劍寒光一閃,這次精準無比地刺入其脖頸側面!雖未中咽喉要害,亦割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槽,碧血狂噴!

“嗷——!”狐妖痛徹心扉,悲鳴震天!狂怒之下,妖氣如火山爆發,利爪翻飛間帶起道道腥風血影,攻勢愈發凌厲狠毒,逼得周莊左支右絀,劍光堪堪護住周身!

再戰三十合,周莊氣息微喘,面上卻無懼色,忽地又揚聲道:

“城隍!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狐妖此刻已是驚弓之鳥,聞言更是怒極反笑:

“小牛鼻子!黔驢技窮矣!同一伎倆,焉能誆我三次?受死吧!”巨爪排山倒海般拍下,口中譏諷連連,只道周莊已是強弩之末,妄圖虛言恫嚇。

豈料話音未落,腦后陡然陰風大作,一股森寒刺骨、飽含神道威嚴的煞氣破空而至!更伴有鐵器撕裂空氣的刺耳“嗚咽”之聲!一柄纏繞幽藍電光的鑌鐵巨锏,裹挾著滾滾陰雷,如泰山壓頂般狠狠砸向其后腦!

“啊?!”狐妖亡魂大冒!

它萬未料想,此次竟真有陰神偷襲!

且是含恨而來的全力一擊!

慌忙間欲扭身格擋,然身軀龐大,轉身遲滯——

電光石火間,只聽“砰!”一聲悶響,如中敗革!

那巨锏結結實實砸在狐妖后腦之上!饒是其頭骨堅逾精鋼,亦被砸得顱骨欲裂,妖魂震蕩,眼前金星亂迸,龐大身軀踉蹌前撲,頓覺天旋地轉!

說時遲那時快!周莊豈會錯過這千載良機?他早已蓄勢待發,人隨劍走,身化一道驚鴻!秋水劍青芒暴漲,凝聚先天真炁,如白虹貫日,精準無比地刺入狐妖的眉心之中!

“噗!”

劍鋒直沒至柄!凌厲無匹的純陽劍炁,如狂濤怒潮般灌入顱內,將那欲遁逃的妖魂死死釘住!

幾乎同時!那含恨出手的日游神,第二锏已挾著風雷之勢,再度轟然落下!

“孽畜!還夜游命來!”

這一锏,勢若萬鈞,飽含神怒!

“咔嚓!轟!”

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爆響!狐妖那碩大如屋的頭顱,竟被硬生生抽得爆裂開來!

紅的白的混著碎骨妖元,四散飛濺!

那被釘在劍上的妖魂,亦在這至剛至陽的神力轟擊下,發出一聲凄厲絕望的尖嘯,寸寸碎裂,化作點點腥臭碧光,消散于森森鬼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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