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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對峙公堂,招魂之說!

周莊聞得城隍之言,胸中驚濤拍岸。

怒意如地火奔涌,幾乎要沖破靈臺!

他指節微動,下意識便喚出黃庭中的秋水劍。

欲要立時殺奔錢宅。

將那一對‘奸夫淫婦’斬成爛肉,

然秋水入手,一片冰涼。

卻有一股清明自丹田直貫泥丸。

“不可妄動。”

他心中默念,五指緩緩松開。

面上不見波瀾,怒火被強行壓下:

“此刻殺去,固然痛快。

然世人愚昧,只道是小道行兇滅口,畏罪反撲!

道門清譽非但不得昭雪。

反要再蒙一層污垢。

那毒婦妖犬縱然伏誅。

旁人亦會將此血債再算到小道頭上!

豈非正中他們下懷?”

一念通達,他朝著那煙靄凝成的城隍法相,鄭重躬身長揖,禮數周全:

“尊神明鑒。

此二獠顛倒陰陽,構陷小道,罪孽不淺。

然小道思忖:

若行雷霆手段取其性命,恐難正視聽。

反坐實污名。

小道意欲先行至公堂之上,洗刷冤屈。

銷此海捕文書。

再當眾揭穿其奸謀丑行,令其無所遁形。

唯有一事,懇請尊神援手。”

他目光澄澈:

“那犬妖道行不知深淺。

若見事敗,必思遁逃。

懇請尊神明日略施神通:

鎖住此妖身形,斷其遁逃之路。

勿令其走脫。

待弟子了結人間官司,再與此孽畜清算總賬。”

壇上城隍虛影微微頷首。

冕旒垂旒紋絲不動。

唯手中那方青銅龜鈕大印青芒流轉。

印上龜蛇盤繞之形昂首嘶鳴,無聲昭示神威。

此妖禍亂治下,藐視陰律。

更敢栽贓道門,攪擾陰陽。

城隍豈能容其走脫?

其聲如金玉相擊,直透周莊靈臺:

“善。

此妖孽亂吾法度,罪無可恕。

本座自當助汝。”

言畢,神念敕令已發:

“日游神聽宣!”

“末將在!”

應聲沉凝如鐵!

殿角幽暗處金光微爍。

一尊金甲神將倏然顯現。

其身長八尺,金盔耀日,紅袍如火,面如重棗,目蘊神光,手持巡日金鞭,周身神威凜然,正是白晝巡行本郡、監察善惡的日游神!

其身后影影綽綽,十名身著皂衣、手持鎖鏈鐵尺、面目模糊卻氣息陰寒的鬼差躬身侍立,如淵渟岳峙。

“命爾等明日隨侍道長左右,隱遁行跡,聽其調遣。

若犬妖欲遁,立時鎖拿,不得延誤!”

“謹遵法旨!”

日游神抱拳躬身,轉向周莊,聲音沉穩:

“本將率麾下聽候道長差遣。”

周莊亦肅然還禮:

“有勞尊神。”

金光微斂。

日游神與鬼差身形如水墨淡去。

唯余一絲若有若無的神道氣息縈繞周莊身側。

昭示著無形的護持。

長夜寂寂。

梁上少年盤膝如松,吐納無聲。

真炁于周天中流轉不息。

如大江奔流,內蘊驚雷。

翌日,晨光熹微,市聲漸起。

周莊青衫拂塵,背負褡褳。

步履沉穩,直趨城西錢宅。

昔日門庭若市的錢宅,如今門可羅雀。

前院尚算齊整,后宅卻只剩斷壁焦梁。

刺鼻的煙火氣猶未散盡。

他抬手,指節輕叩門環,聲如金玉。

“吱呀——”

門開一縫,露出一張老邁的臉。

來人是位仆役。

老仆役見門外是個豐神如玉、氣質出塵的少年道士,先是一怔,待看清其形容衣著,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冷汗涔涔而下!這分明是夫人昨日在堂上哭訴、畫影圖形通緝的“兇道”!

“道……道長……尋……尋哪位?”

仆役聲音發顫,幾乎站立不穩。

周莊神色溫潤平和,目光澄澈。

仿佛不知此宅變故,朗聲道:

“煩請通稟錢世榮錢居士。

故人周莊來訪。

前番野廟偶遇。

貧道曾言居士旬日內恐有血光之厄。

贈符箓一道以作護持。

今日特來探訪:

一則看居士是否已平安渡劫。

二則是為了收回那張符箓。”

他目光平靜,掃過宅后那片觸目驚心的焦土。

語氣帶上一絲恰到好處的訝然與關切:

“貴府后宅何以遭此祝融之災?

莫非……竟與錢居士那場劫數有所牽連?”

此言如冰錐刺骨!

仆役魂飛魄散,心中再無僥幸!

煞星上門,還說什么探訪收符?

定是來斬草除根的!

他哪敢多言半句,顫聲道:

“道……道長稍候!

容……容小的去……去稟告夫人!”

說罷踉蹌后退。

連滾帶爬朝前院臨時辟出的內室奔去。

連門都忘了關嚴。

內室之中,簾幕低垂,光線昏暗。

柳氏云鬢散亂,羅衫半解。

正偎在一頭碩大白犬懷中。

那白犬伸出猩紅長舌,親昵地舔舐她的頸項。

口吐人言,聲音帶著狎昵:

“心肝兒…….

那蠢材的庫藏蜀錦已大半搶出。

足夠你我逍遙半世……”

一旁角落,一道半透明的、脖頸處血肉模糊的怨魂,被幾縷慘綠妖氣死死束縛,目眥欲裂,卻發不出聲音,唯有滔天怨毒鬼氣翻涌!

“冤家……”

柳氏嚶嚀一聲,正欲再訴衷腸。

白犬喉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嗚咽。

金眸猛地睜開,銳光一閃!

幾乎同時,

門外傳來仆役魂不附體的呼喊與拍門聲!

柳氏驚坐而起,粉面煞白。

強自鎮定后,匆匆整理儀容,推門而出。

柳眉倒豎,呵斥道:

“何事如此驚慌?成何體統!”

仆役撲倒在地,磕頭如搗蒜:

“夫人恕罪!是那道士!

殺……殺老爺的那個小道士!

他找上門來了!

就在門外!

說要找老爺,要收回一張符箓。

還問后宅失火是不是跟老爺的劫數有關!”

“他?!”

柳氏如墜冰窟,手腳瞬間冰涼。

她本以為官府通緝之下,這小道士早已遠遁。

豈料竟敢堂而皇之登門?!

第一念便是奸謀敗露,對方尋仇來了。

可聽仆役轉述之言……

又似只為“探訪”與“收符”?

她心念電轉,強壓驚懼,遣退仆役。

急退入室,掩上門,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雪郎!他……他來了!怎……怎么辦?”

白犬在室內聽得分明,金眸中兇光暴射。

非但無懼,反露猙獰:

“來得正好!”

它壓低聲音,獠牙隱現:

“你且遣派仆役持金銀自后門而出,去給縣令送禮。

只道賊人上門,將被捉拿。

要他務必于公堂上給其定罪。

而你則出去見那道士:

做出萬分驚懼悲痛之態,放聲指認。

動靜越大越好!

此刻門外必有巡視差役。

街坊四鄰亦多受錢家恩惠,聞聲必聚!

眾目睽睽之下,看他如何自處!

若他老老實實去衙門,縣令必定其罪。

若他敢有異動……”

白犬發出一聲殘忍的悶哼,

“那便是自證其罪,

屆時千夫所指,官府追索,他插翅難逃!”

柳氏撫著狂跳的心口,猶疑道:

“可……可他若暴起傷人……”

“有我在側!”

白犬昂首,強作鎮定:

“我伴你身側,佯作尋常大犬。

他若敢動你分毫,我立時顯化神通護你!

區區小道,何足掛齒?”

為安情人之心,為了復仇……

更是在自己連日吹噓營造的‘道行高深’形象前。

它不得不硬撐到底。

柳氏見情郎如此“篤定”,心中稍定。

她深吸一口氣,喚來幾個手持棍棒、面有懼色卻強自支撐的仆役,又牽著那偽裝氣息奄奄的白犬,白犬溫順地垂頭跟在她腳邊,金眸卻透過毛發縫隙,死死鎖定半開半合的宅門。

柳氏強抑心慌,努力醞釀悲憤之情。

隨后推開宅門!

“嗚——!天殺的惡道啊——!”

甫見階下那青衫身影,柳氏如見蛇蝎。

身軀劇顫,指著周莊發出一聲凄厲欲絕的哀嚎。

登時淚如雨下:

“你殺我夫君,焚我宅院……

害我家破人亡……竟還敢找上門來!

是嫌我錢家不夠凄慘,要趕盡殺絕嗎?!

街坊們!官差老爺!

快來人啊——!殺人的兇道在此——!”

這一聲哭喊,凄厲刺耳,瞬間撕裂了清晨的寧靜!

左鄰右舍的門窗“砰砰”推開。

無數驚疑、憤怒、探究的目光如利箭般射來!

遠處街角。

兩名按刀巡弋的衙役聞聲色變。

厲喝一聲:“站住!”,拔腿狂奔而至!

更有幾個粗豪漢子,受過錢世榮恩惠的。

抄起扁擔、門閂,怒罵著圍攏上來!

轉瞬之間,錢宅門前已被圍得水泄不通。

群情洶洶。

矛頭盡指那孤立階下、神色平靜如水的小道士!

柳氏伏在侍女肩頭,偷眼看去。

見眾人皆被煽動,心中稍定。

暗贊雪郎妙計。

她腳邊的白犬,將妖力收斂至極致。

只留一絲暗勁護住自己周身要害。

金眸半闔似昏睡。

獠牙卻于唇下悄然呲開,渾身筋肉繃緊如弓弦。

只待周莊稍有異動,便要暴起發難。

將這“惡道”徹底釘死在殺人兇手的鐵案之上!

周莊立于洶洶人潮之中,神色依舊平和。

待旁側已有人擼袖伸臂,欲上前扭拿時。

他方才微微側首,目光如古井無波。

掠過柳氏那張梨花帶雨卻暗藏驚惶的臉。

最終落定在她腳邊那只氣息奄奄的白犬身上。

那犬妖收斂妖氣之法門不可謂不高明。

更兼以人氣層層包裹遮掩。

然周莊目蘊真炁,神光內斂。

只一眼。

便窺見其毛發深處一絲極淡、卻凝練不散的妖氛。

更夾雜著幾分萎靡虛弱之態。

顯是受過重創。

“可嘆,錢居士還是遭此劫難!

諸位既認定貧道有罪……

貧道也無從置辯。”

周莊淡然開口,聲音清朗,竟蓋過了周遭嘈雜。

他徑直將雙手負于身后。

青衫磊落,意態從容:

“是非曲直,自有公論。

便請二位差爺引路,

貧道愿往公堂,與這位錢夫人當面對質。”

言罷,竟不待眾人反應,率先舉步。

朝著那兩名猶自驚疑不定的衙役走去。

眾人見他如此坦然,反倒一時怔住。

氣勢為之一滯。

柳氏見狀,心中稍定。

暗忖這道士莫非是認命了?

忙示意仆役簇擁跟上。

那白犬被柳氏手中狗鏈死死拽住。

心中叫苦不迭。

縣衙乃朝廷法度所在,官氣龍威煌煌如烈日。

它這等妖物入內,一身實力十不存三!

奈何此刻眾目睽睽。

它既不能掙脫狗鏈顯出神異,更無法開口示警。

只得硬著頭皮,亦步亦趨跟在柳氏腳邊。

金眸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焦躁。

縣衙公堂,肅殺凝重。

明鏡高懸匾額之下。

縣令身著鸂鶒補服,正襟危坐。

其身側另設一座。

端坐著一位身著青袍云雁補服、面容清癯、不怒自威的老者。

正是本郡知府。

昨日縣衙上報的“惡道殺人、焚宅”海捕文書剛至府衙,今日便聞兇徒落網,知府心中好奇,更兼府衙與縣衙比鄰,遂親臨縣衙聽審。

周莊步履沉穩,踏入堂中。

其人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清俊似玉琢。

雖著不大合身的道袍,然氣質出塵。

不沾半分煙火戾氣。

知府與縣令目光觸及,心頭俱是一震!

眼前之人,風神俊逸,目光澄澈。

周身隱有莫名清氣流轉。

分明是玄門有道之士的根骨氣象。

哪里能與那殺人放火的兇徒聯想半分?

“啪!”

驚堂木響,打破沉寂。

縣令強攝心神,沉聲喝道:

“堂下所跪何人?報上名來!”

周莊稽首,聲音清越:

“貧道周莊,云游方外之人。”

柳氏亦伏地哀泣:

“民婦錢門柳氏,叩見青天大老爺。”

縣令目光掃過柳氏,見她面容嬌若芙蓉。

又想起適才那一箱的金銀。

心中天平已然傾斜,厲聲喝問周莊:

“周莊!錢柳氏告你前日夜半,持劍闖入其家,殺害其夫錢世榮,復縱妖火焚宅滅口!更有其家仆役為證!爾可知罪?還不從實招來!”

周莊神色不變,平靜反問:

“大人明鑒。

貧道與錢居士不過荒郊一面之緣。

何來深仇大恨?

殺人焚宅,損人不利己,更污道門清譽。

貧道為何為之?

此罪,貧道不認。”

柳氏聞言,哀聲更切:

“大人!民婦有人證!”

她身后閃出一名面黃肌瘦的伙計。

正是當夜破廟中錢世榮的隨行仆役之一。

那伙計對著堂上磕頭如搗蒜:

“回稟大老爺!

小人那夜隨我家老爺在破廟露宿。

確見這小道長!

他當時說我家老爺有血光之災。

老爺言語間多有不敬,小道長臉色便沉了下來!

定是因此懷恨在心!求大老爺明察!”

此言一出,堂上堂下嗡然一片。

知府目露一絲失望。

原來如此!

竟是因言語不敬而睚眥必報?

觀此子形貌,本以為是個清修之士。

不想心腸竟如此歹毒狹隘!

柳氏心中暗喜,面上悲色更濃,泣道:

“天可憐見!

我夫不過不信鬼神,言語直率了些。

竟招此殺身之禍!

道長……你好狠的心腸啊!”

周莊面對千夫所指,神色依舊淡然。

只唇角微揚,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諷意:

“大人!

貧道若因幾句不敬之言便起殺心……

那這十數載的道,豈非是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目光轉向柳氏。

復又落在那伏地假寐的白犬身上。

聲音陡然轉冷:

“真兇并非貧道。

而正是這位哭訴冤屈的錢夫人,

與她腳邊這頭……

披著犬皮、實則已化妖孽的白毛畜生!”

“妖孽?!”

堂上堂下瞬間嘩然!

眾人目光齊刷刷投向柳氏腳邊那只看似重傷垂死的白犬。

只見其毛色黯淡,氣息微弱。

哪有半分妖物兇相?

再觀柳氏,不過一柔弱婦人,怎會是殺夫兇手?

“荒謬!”

縣令驚堂木拍得山響,怒斥道,

“公堂上,豈容你胡言亂語,攀誣苦主?”

知府亦眉頭緊鎖,沉聲道:

“小道士,你指認錢柳氏與……

與這白犬為兇,可有憑據?”

周莊迎著堂上兩位官員質疑的目光,朗聲道:

“大人明鑒。

貧道所言,句句屬實。

若諸位不信貧道之言……”

他目光掃過堂下眾人。

一字一句,清晰吐出石破天驚之語:

“不如讓那枉死的錢世榮居士——

親上公堂,指認真兇如何?”

“讓死者……親上公堂指認兇手?!”

此言一出,滿堂死寂!

針落可聞!

無論是堂上端坐的知府、縣令。

還是堂下圍觀的衙役、百姓。

俱是目瞪口呆,如聞天方夜譚!

讓死人開口說話?

亦或令魂魄還陽?

這是在話本傳說中才可一聞的手段。

他們今日竟能當面一見?!

唯有那伏地假哭的柳氏心中一驚。

她可知道:

錢世榮并未魂飛魄散,反是被拘在家中。

她將目光轉向一旁的白犬,見它模樣鎮定自若。

心中當下也松了口氣:

有‘雪郎’在側……

想來這道士本是再大,也喚不來錢世榮的魂魄。

白犬也是這般想的。

它都已經拘住了錢世榮。

這道士又豈能喚得出魂魄?

哼哼!且看他如何丟臉!

上首處,知府眼中精光爆射。

這世上神神鬼鬼之說不少。

他宦海沉浮數十年。

倒也見過幾位能溝通陰陽的高士。

可這小道士如此年輕……

他身體微微前傾:

“周莊,你……此言何意?”

周莊迎著滿堂驚疑不定的目光。

從容稽首:

“貧道不才,略通道法。

或可請其魂魄暫返陽間。

于這明鏡高懸之下,親訴冤情,指認真兇!

是非曲直,立時可辨!”

知府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震撼,

目光如電射向周莊:

“若真能如此……本府便允你一試!”

縣令心中懊惱不已。

早知此道有真本事,他何至于收那金銀?

有心不讓周莊出手招魂,可上官又已經開口了。

他心中百轉千回,手中驚堂木終于落下。

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準!周莊,本縣便允你施法!

且看汝道法,是否真能通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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