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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我是殺人兇手?!

星斗西斜,皓月東升。

青州府府城益都,城門緊閉,宵禁森嚴。

周莊一身青布道袍,風塵仆仆立于街心。

連日趕路,腹中饑鳴如鼓。

然客棧皆已閉戶,唯聞更梆聲聲。

他略一沉吟,目光投向城北——

那里香火氣息鼎盛。

不是道觀寺宇也應當是城中城隍廟。

修道之人投宿神祠,既可借幾分香火清凈修行,免受俗世驚擾,亦算拜會地主,合乎禮數。

打定主意,他足尖輕點。

身形如夜鳥投林,悄無聲息縱身掠去。

那兒卻是一座郡城隍廟。

城隍者,一方陰司正神。

掌生死禍福,轄幽冥鬼吏。

廟宇規制尚存,顯見香火頗盛。

只是從外而觀,稍有些古舊。

朱漆斑駁,石階蒙苔。

正殿幽深,城隍泥塑冕旒垂珠。

其面沉似水。

左右判官手持生死簿、勾魂筆。

雖泥胎彩繪剝落,然森然氣象猶存。

唯那“明鏡高懸”匾額,漆色尚新。

透著一股沉甸甸的官威。

周莊肅立于案前,取三柱線香就著殘燭點燃。

青煙筆直,裊裊上達神顏。

他心中默念:

“暫借寶地棲身,擾瀆尊神,恕罪則個。”

禮畢,提氣輕身,如一片落葉飄上高梁。

直接于房梁上盤膝而坐,五心朝天。

吐納之間,引動丹田一縷溫熱真炁。

如春蠶吐絲,綿綿不絕。

循任督周天流轉,漸入杳杳冥冥之境。

殿外梆聲、風聲,乃至梁鼠窸窣。

皆化入一片虛寂。

……

一夜無事,平安順遂。

直至金雞破曉,紫霞滿天。

周莊腹鳴如鼓,只得徐徐收功。

眸底深處似有溫潤玉色一閃而逝。

可惜還未到餐風飲露的辟谷境界。

不然他倒是可以在此地枯坐三兩個月。

周莊翻身落地。

避開早起的仆役,提身輕躍,翻過高墻。

踏著石板路上未晞的晨露,悄然離廟。

長街早市已沸。

人聲、叫賣聲、車馬聲喧騰如鼎。

他尋得一餛飩挑子。

灶膛紅火正旺,鐵鍋內沸水翻涌如雪浪。

掌柜是位精瘦老者。

正手持長柄竹笊籬,手腕翻飛間。

數十枚皮薄餡飽、形如元寶的餛飩便滑入青花粗瓷海碗,澆上滾燙乳白骨湯,撒一把碧綠芫荽碎、金黃蛋皮絲,再點幾滴小磨麻油。

熱氣混著異香直撲鼻端。

周莊踞坐條凳,捧碗吹氣。

正待享用這人間暖意,忽聞街尾炸開一片驚呼。

如冷水潑入熱油鍋:

“禍事了!城西綢緞莊錢大掌柜叫個道士給害啦!

尸骨無存哇!

他渾家命大,被家里養的一只通靈大白狗馱出火海,眼下正在縣衙里擂鼓鳴冤哩,正是要請青天大老爺做主,捉拿那殺千刀的惡道!”

“錢掌柜?”

周莊執勺的手猛地一頓!

這姓氏,這商賈身份……

電光石火間,破廟寒夜、篝火旁那張富態卻隱含輕視的面孔驟然浮現!擲地有聲的“血光之災,滅頂之禍”的讖言,遞出的精血符箓……

“是他嗎?那卦……果然應驗了?

并且還是死在道士手中?

莫不是,他輕慢哪個邪道,引來了殺身之禍?”

周莊心頭一沉。

一股復雜難言的滋味涌上喉間——

有些可惜了,觀其本心,其實不壞。

罷了罷了,渡不了渡不了!

市井已然嘩然鼎沸。

周莊三口兩口將碗中餛飩囫圇吞下。

擲錢于案,隨著洶涌人潮涌向縣衙。

衙門前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周莊擠在人墻之后,鼻翼忽地微動。

旋即眉峰驟然鎖緊。

此地官氣煌煌,如烈日懸空。

然煌煌之中,竟隱纏一道揮之不去的陰寒妖氛!

衙門藏妖?

亦或是有人身上沾染了妖氣?

他不動聲色繞至衙后僻巷。

自肩頭褡褳取出一方裁剪方正、色澤微黃的符紙。

毫不猶豫咬破右手中指指尖。

血珠滲出,他暗運丹田真炁凝于指尖。

那血珠竟泛起一絲極淡金芒。

以指代筆,飽蘸精血,落于黃紙之上!

指走龍蛇,鐵畫銀鉤。

一道繁復玄奧、蘊含道韻的符箓落成。

其上靈光流轉。

周莊將符箓往胸口一拍。

身形如水中倒影,模糊搖曳,幾近透明。

有此符在,旁人視之如無物。

隨即他提氣縱身。

足尖在滴水檐角輕點借力。

如一片無重青羽。

悄無聲息伏于公堂高聳屋脊的背陰之處。

此地居高臨下,堂內情形一覽無余。

只見一曼妙婦人鬢發散亂。

著白麻孝服,伏于冰冷地磚之上。

哀泣之聲撕心裂肺,真如杜鵑啼血:

“青天大老爺做主啊!

昨日入夜……一個兇神惡煞、年不過二十的小道士提劍闖入民婦家中,不問情由,一劍便刺死了拙夫錢世榮,可憐拙夫他、他尸骨未寒,那惡道又縱起妖法,青白邪火沖天而起。

竟是欲將民婦闔家焚為灰燼滅口!

天可憐見!

若非家中豢養的白犬‘雪郎’通靈神異,

拼死將奴家負出火海。

奴家此刻……此刻亦成焦炭矣!”

言罷以袖掩面。

悲聲更切,肩頭聳動,哀慟欲絕。

“敗類!

小小年紀,殺人放火?!

道門怎會出此等心狠手辣、睚眥必報的敗類!”

周莊心中怒浪翻涌。

齒縫間迸出無聲的叱罵,

“那錢居士縱然言語輕慢,不信鬼神。

終究不過凡俗愚見。

略施小懲也就罷了,罪何至死!

竟遭此毒手,尸骨無存、家宅被焚!

此等行徑,與邪魔何異?

簡直玷污三清祖師圣名!”

此道士在周莊眼中,已是與清寂道人一般無二。

怒火熾盛之下,他并未忘記那一縷妖氣。

當即運起一絲真炁于雙目。

金芒流轉。

仔細看向堂下那身姿曼妙、我見猶憐的婦人。

果然!

一縷凝而不散的妖氛,正盤桓纏繞于婦人身上!

“原來如此……”

周莊胸中怒火稍平,化為一聲復雜嘆息,

“她口中的白犬想必是頭犬妖。

此獠雖是異類,然火海救主,拼死護得主母性命。

顯是心念忠義,未失本性。

人妖殊途不假,然其行可憫,其情可原。

我若因它妖氣便喊打喊殺……

與那金山寺的法海又有何異?”

一念及此,他按下心頭所有斬妖除魔的念頭。

只對那惡道心生憤慨。

堂上縣太爺身著鸂鶒補服。

睡眼惺忪,強打精神。

聽罷婦人哭訴,又見那芙蓉面上滾滾淚珠落下。

心中一股邪火攢起,當即信了八九分。

也不多問,驚堂木一拍:

“好個無法無天的妖道!

畫師何在?

速依錢柳氏所述,繪影圖形,張榜懸賞!

上告刑部,請行文各州府縣,一體協拿!

定要擒此兇獠,明正典刑!”

畫師領命,鋪紙研墨。

錢柳氏心中惶懼,哪見過什么“小道士”?

只得依著想象。

胡亂道了個眉清目秀卻眼神兇戾的少年道人模樣。

老爺見畫像已得,便草草結案。

吩咐師爺行文上報。

周莊伏在屋脊,見事已至此,也不必再多留。

心頭惦記著尋那敗壞道門清譽的惡道。

遂悄然飄身下屋,匯入散去的人流。

他強壓對錢世榮遭劫的復雜心緒。

在城中采買些朱砂黃紙、干糧凈水。

直至暮色四合。

方攜新購的三柱上好的降真香,復返城隍廟。

廟中香客早已散盡。

廟祝與仆役也已歇下。

周莊步履無聲,再入正殿。

殿內更顯幽暗清冷。

他先以隨身葫蘆中的清水。

細細灑掃神案,滌去浮塵。

繼而取出新購線香,就著殘燭點燃。

香煙筆直如柱,氤氳上升。

如此,他方整肅衣冠,面北背南。

足踏三才罡步,手掐金光訣印。

神情肅穆,口中清叱咒言。

聲雖不高,卻字字清晰。

如金玉相擊,蘊含著奇異韻律,直透那幽冥之界:

“赫赫威靈感應尊,社稷為基鎮乾坤!

陰陽不測神之德,天網恢恢疏不昏!

余今稽首皈命禮,當境城隍主幽冥——

掌判生死司禍福,統轄十八真司靈!

銅章紫綬分善惡,鐵面金心照濁清!”

咒音初起。

殿內僅存的幾支殘燭火焰齊齊一暗。

仿佛被無形之力壓制。

復又陡然大亮,焰心“噗”地竄起寸許幽幽青芒!

周莊依科儀躬身下拜,雙手捧香過頂。

對著神像深深三揖。

那筆直升騰的香煙受其禮拜引動。

竟不再直上,而是盤旋繚繞。

盡數匯入神像鼻竅之中。

“伏聞《道德經》云: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今者焚香叩玉闕,謹依科式請真形:

‘道香德香自然香,上達三天禮百靈!

赫赫城隍居紫府,巍巍功德鎮方庭!

二十四司隨左右,千百鬼神列旗旌!

察民善惡如觀火,錄籍存亡似映星!’”

誦至此處,周莊步走九宮。

身形在神壇前丈許之地轉折騰挪。

指訣隨步法變幻。

如穿花拂柳,迅捷而精準。

案上香爐中,那三柱線香燃燒速度驟然加快。

香灰隨著周莊步罡踏斗的軌跡微微震顫。

隨后寸寸崩解。

一股令人心神肅穆的氣息充塞殿宇。

空氣仿佛凝滯。

“‘天圓地方,律令九章;

吾今奉請,速赴壇場!

赫赫威靈公,昭昭感應雄——

陽世奸邪皆掃盡,陰司冤滯悉開通!’”

咒入諱令核心,周莊驀然定身于神壇正前方!

面朝神像,雙手掐訣護持己身。

口中真言如悶雷滾過殿堂。

帶著通神之力:

“若有兇頑干天紀,立捕邪精付北酆!”

“酆”字出口,如金鐘撞響。

同時,神案上所有燭火瞬間齊齊熄滅。

整個大殿陷入一片昏暗。

唯余那三柱線香頂端的三點熾烈紅光。

在幽暗中明滅不定。

將整座巍峨神像映照得忽明忽暗。

泥胎彩繪的雙眼深處。

竟似有兩點實質般的金芒驟然亮起。

平靜俯瞰著壇下的少年道人!

“太上有命,城隍奉行!

‘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依經啟請,愿賜威靈——

社稷古公,天下正神;

銓福顯忠,賞善罰仁!

急急如威靈感應天尊律令!’”

“敕令”二字余韻如龍吟,尚在梁柱間回蕩未絕!

大殿之內平地卷起一股森寒刺骨的陰風!

門窗緊閉,此風卻不知從何而生!

那三柱線香筆直升騰的青煙猛地一滯。

隨即如同被無形巨手攫住,瘋狂卷回。

疾速盤旋聚攏于神壇之上方寸之地!

煙氣翻騰滾涌,濃稠如墨汁沸騰。

須臾之間。

竟凝成一尊高約丈許、冕旒垂旒、身著玄端朝服的朦朧虛影!雖非金身泥塑,然其頭戴進賢冠,五綹長髯無風飄拂,面容威嚴古拙。

雙目開闔之際,隱有青白電光流走。

手捧一方青銅龜鈕方印。

印上龜蛇盤繞之形昂首吐信,栩栩如生。

幾欲破印而出!

梁上積年塵灰簌簌而落。

殿角蛛網劇烈搖曳!

那煙靄凝成的城隍法相緩緩垂首。

兩道目光如同實質,穿透殿中昏暗。

直直籠罩在壇下躬身揖禮的周莊身上。

其聲非自口出,亦非耳聞。

乃如九霄雷霆、黃鐘大呂。

直接在周莊的紫府神魂深處震蕩轟鳴。

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小道士!

汝焚香通幽,依科啟請。

喚請本座法駕臨凡,所為何事?

速速道來!”

周莊聞城隍法音貫腦,不敢怠慢。

當即整肅衣冠。

將白日縣衙親見親聞之事,條分縷析,朗聲稟告:

“啟稟尊神,弟子今日于本郡益都縣衙,親見一婦人錢柳氏鳴冤告狀:言其夫錢世榮,乃城西綢緞莊掌柜,昨夜遭一身著道袍之兇徒戕害。那兇徒年不過二十,形容清俊,卻心狠手辣,提劍闖入其家,不問情由,竟一劍刺死錢掌柜!復又縱起青白妖火,欲要焚其宅滅口。

幸其家中所豢白犬‘雪郎’通靈神異。

拼死負主母出火海,方得活命。

縣尊震怒,已發簽票,繪影圖形,懸賞通緝此獠!此惡道手段酷烈,心性歹毒,更玷污我道門清譽,弟子聞之,五內如焚!懇請尊神以無上神通,遍察本郡諸縣陰陽兩界之錄籍,明示此獠蹤跡!弟子必持三尺青鋒,滌蕩妖氛,除此敗類,以正視聽,以慰亡魂!”

他言辭懇切,激憤之情溢于言表。

言罷,躬身再拜,靜候神諭。

“可!汝且稍待!”

壇上煙靄凝成的城隍法相,冕旒垂旒,面容隱于氤氳之后,唯手中那方青銅龜鈕大印,龜蛇盤繞之形驟然亮起幽幽青芒!

此乃郡城隍神印,掌一郡之地陰陽禍福,轄境內生民亡魂、山川精怪之氣息流轉,幾無物能逃其監察,除非那行兇者乃大神通之人!

關乎治下生民橫死、妖道作祟,城隍亦不敢輕忽。

但見法相雙目之中,青白電光疾速流轉。

如觀星宿推演,似查生死簿冊。

殿內死寂,唯余那三柱線香頂端紅光熾烈跳躍。

映得神壇周遭光影明滅不定。

一股無形的、龐大而精微的意念。

如同無形的蛛網。

瞬間籠罩整個益都郡城。

回溯因果,探查黑白。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那流轉的電光倏然一定。

冕旒之下。

城隍法相的面容似乎清晰了一瞬。

眉峰微蹙,竟透出幾分古怪之色。

祂的目光,如同實質般,緩緩垂落。

再次聚焦在壇下那青衫磊落、神情懇摯的少年道士身上。

煙靄法相開口,聲音依舊直接響徹周莊紫府,然其語調卻平添了幾分意味深長的沉凝:

“小道士,本座依汝所求。

借生死簿遍察此案因果牽連。

那錢世榮之死,非汝所言‘兇道’所為。”

周莊聞言一怔,尚未及細思,城隍法相接下來的話語,便如九天驚雷,轟然炸響在他心湖深處:

“害其性命、焚其宅邸者乃其枕邊之妻柳氏與一得道多年、化形有成的白毛犬妖!”

此言一出,周莊腦中“嗡”的一聲。

“那她口中的邪道……”

“那婦人攀誣的兇道年不過二十,形容清俊……身著道袍……”

電光石火間,周莊猛地低頭看了眼己身。

好像……都對得上!

“……尊神之意……莫非……莫非那婦人口中‘兇神惡煞、殺人焚宅的小道士’……便……便是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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