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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道法不渡無緣人

青州府,益都縣衙外,晨霧未散。

錢世榮領著家中仆役枯坐半夜。

心神如風中殘燭,驚悸難平。

待東方天際翻起魚肚白。

他便提了根哨棒,腳步虛浮地直奔縣衙。

擊鼓鳴冤。

備述昨夜家中遭‘飛賊’光顧之事。

懇請青天大老爺速速緝拿兇徒,還一方安寧。

縣令高坐堂上,睡眼惺忪。

草草聽了,只道是尋常盜案。

著兩名面有油滑之色的老捕快隨其歸家“查勘”。

錢宅內院。

待丈夫身影消失在街角,柳氏懸著的心才略略放下。

她忙喚來家中下人,令其速請專治獸疾的郎中。

自己則小心翼翼地將氣息奄奄的白犬抱入內室暖榻,淚眼婆娑,纖手輕撫其焦黑卷曲的毛發,低聲泣問:

“雪郎…昨夜…昨夜究竟是何情形?

你怎會傷得如此之重?”

那白犬勉強睜開黯淡的金眸,喉中發出痛苦的嗚咽,旋即口吐人言,聲音嘶啞虛弱,卻難掩滔天恨意:

“是那姓錢的懷中藏有一張道家符箓!

其上蘊含至陽破邪之力。

我利爪甫觸其身,那符箓便便自行激發!

金光灼灼,叱聲如雷……

端的霸道絕倫!

若非我道行尚可,怕已魂飛魄散!”

說什么道行尚可?

實際上不過是及時收手罷了。

提及那符箓之威。

它龐大身軀竟不由自主地微顫一下。

眼中深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

仿佛那煌煌金光猶在眼前。

柳氏聞言,花容失色。

心中那點對丈夫的愧疚瞬間被恐懼淹沒!

她緊抓住白犬的前爪,聲音發顫:

“符…符箓?!

竟有這等厲害的東西!

雪郎,要不此事就此作罷吧?

那刻畫符箓的高人豈是你我能惹得起的?

萬一、萬一他尋上門來……”

她越想越怕,只想息事寧人。

“哼!無知婦人!”

白犬見情人竟露怯意,頓覺顏面大損。

強撐精神,昂起傷痕累累的頭顱。

眼中兇光畢露,強作不屑道:

“休要長他人志氣!

若那畫符的道士真個厲害,能察覺我的存在。

又豈會只留一張死符了事?

早該循跡追來,將我斬妖除魔了!

依我看,那符不過是這錢世榮不知從哪個野觀里求來的尋常護身符罷了!若那道士真敢來……”它齜了齜染血的獠牙,色厲內荏地低聲吼,“究竟是誰生誰死,還尚未可知!況且…”

它話鋒一轉,帶著刻骨的怨毒,

“我這一身道行,被那破符毀去大半。

此仇此恨,傾盡三江之水難洗!

若不將那錢世榮碎尸萬段,抽魂煉魄……

難消我心頭之恨!豈能就此罷手?!”

柳氏被它兇戾之氣所懾,又見其傷勢頗為慘重,心中的躊躇竟被怨憤與一絲畸形的憐愛壓下。

她怯生生問道:

“那…那雪郎意欲何為?”

犬妖眼中閃過一絲狡詐與殘忍,湊近柳氏耳畔,低語道:

“此事易爾!

待那錢世榮歸來,你只需…如此這般……”

它詳述毒計,末了獰笑道:

“只要哄他脫去那身衣囊。

沒了符箓護體,我取他性命,不過反掌之易!

屆時,這宅院、庫中金銀、蜀中錦緞……

盡歸你我!

雙宿雙棲,豈不快活?”

柳氏聽著描繪的“錦繡前程”。

再被情郎氣息一熏,心旌搖蕩。

那點微弱的良知徹底湮滅。

她眼中閃過一絲決然,用力點頭:

“好!便依雪郎之計!”

晌午時分,獸醫至。

一番望聞問切,老獸醫連連搖頭,只道此犬傷勢古怪,非尋常跌打損傷,礙于錢財也只好開了幾副消炎鎮痛、生肌斂瘡的草藥,叮囑好生靜養,莫要再受驚擾,便搖頭嘆息而去。

獸醫剛走,未幾。

錢世榮便引著兩名懶洋洋的捕快歸來。

捕快在屋內裝模作樣地巡視一番。

看了看墻壁裂痕。

又聽了柳氏添油加醋的‘毛賊搏犬’之說。

便打著官腔道:

“此賊兇頑,然蹤跡已渺。

錢掌柜放心,我等著即加強此間巡夜。

定保一方安寧!”

言畢,眼神已飄向錢世榮手中掂量著的錢袋。

錢世榮心中暗罵,卻也知衙門規矩。

只得奉上幾兩辛苦錢。

捕快掂量著銀子,眉開眼笑,連聲稱謝。

旋即便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呸!一群酒囊飯袋!”

錢世榮送走捕快,憤憤地啐了一口。

只覺身心俱疲,癱坐在太師椅上。

揉著發脹的額角。

柳氏見狀,立時端來一盞溫茶,柔聲道:

“官人奔波辛苦,喝口茶潤潤。”

說罷,轉到椅后。

伸出纖纖玉指,力道適中地為錢世榮按揉頭頂。

溫香軟玉在側,體貼入微。

錢世榮心中積郁稍解,不由得握住柳氏的手。

感慨道:

“還是娘子知冷知熱!

若非娘子收留那雪獒……

昨夜后果不堪設想!”

言及此,又想起昨夜之事,心有余悸。

柳氏心中冷笑,面上卻溫婉依舊。

見錢世榮倦意上涌,欲起身去臥房補眠。

她忙道:

“官人且慢。

昨夜驚魂,今朝又奔波半日。

身上汗漬黏膩,恐睡不安穩。

不如先去沐浴更衣,解解乏再歇息?”

錢世榮不疑有他,點頭應允。

柳氏服侍他寬衣,動作輕柔。

待褪下外袍中衣。

柳氏假意整理。

手指卻如靈蛇般探入衣物內襯。

果然摸到一張胡亂團起、尚有余溫的黃紙符箓!

她心頭狂跳。

強作鎮定,故作好奇地取出符箓,問道:

“官人,此是何物?

怎貼身藏著?

莫不是…昨日哪家道士所贈?”

錢世榮心中此刻疲憊與對捕快的不滿占據上風,瞥了一眼那符箓,不以為意,兼之對柳氏的信任,便嗤笑道:

“是個裝神弄鬼的小牛鼻子給的!

說什么血光之災,滅頂之禍。

哄得人一驚一乍!

我看昨夜那毛賊,指不定就是他心懷不忿。

遣來作祟!

哼,江湖術士,慣會唬人斂財罷了!”

言語間滿是不屑與輕視。

此言一出,柳氏心中巨石徹底落地!

袖中緊攥符箓的手也松開了。

伏在門邊陰影里、豎耳傾聽的白犬,緊繃的肌肉也松弛下來,眼中兇光更熾!

殺機驟起,血濺華堂!

柳氏與白犬隱晦地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狠辣與即將得手的興奮!

錢世榮正欲轉身去沐浴,忽聽身后一聲充滿怨毒與暴戾的犬吠!

“汪嗚——!”

那原本氣息奄奄的大白狗,竟如同回光返照般,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與速度!它化作一道白影,帶著腥風,直撲臥房門口的錢世榮!其勢之猛,哪還有半分傷重之態?

錢世榮駭然轉身:“畜生!你…!”

話音未落,已被白犬狠狠撲倒在地!

白犬前爪死死按住錢世榮胸膛,猙獰的狗頭居高臨下,口吐人言,聲音嘶啞狂笑:

“哈哈哈!錢世榮!你這蠢鈍如豬的凡夫!

死到臨頭,便讓你做個明白鬼!”

它眼中閃爍著殘忍的快意,

“你那嬌滴滴的娘子,早已是我掌中之物!

日夜承歡,歡愉不止!

昨夜欲取你性命者,正是本座。

若非你那護身破符,你早成枯骨。

今日符箓離身,合該你命絕于此!”

錢世榮如遭五雷轟頂!

目光驚恐地看向門口——

柳氏正站在那里。

臉色煞白,眼神躲閃,卻是無半分阻攔之意。

甚至…隱隱帶著一絲解脫與期待!

悔恨!滔天的悔恨瞬間淹沒了他!

小道士清澈憂慮的雙眼、鄭重遞符的叮囑、那“滅頂之災”的斷言、昨夜睜眼時的場面……一切的一切,電光火石般閃過腦海!

是自己愚蠢!是自己輕慢高人!

是自己錯信蛇蝎!才招致今日殺身之禍!

“不——!道長救我!”

錢世榮發出絕望的嘶吼,徒勞掙扎。

“晚了!”

犬妖獰笑一聲,眼中兇光大盛!

森然獠牙如同淬毒的彎刀。

帶著腥風,狠狠咬向錢世榮毫無防護的脖頸!

“噗嗤!”

利齒入肉,筋骨碎裂!

溫熱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

染紅了白犬雪白的頭顱,也染紅了冰冷的地磚。

錢世榮雙目圓瞪。

充滿了無盡的驚恐、悔恨與不甘。

喉頭咯咯作響,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抽搐幾下,便徹底不動了。

柳氏捂住嘴,看著丈夫身首分離的慘狀。

胃中一陣翻騰,卻硬生生忍住了。

眼中閃過一絲復雜。

隨即被一種扭曲的釋然和即將到來的自由所取代。

白犬松開染血的嘴,舔了舔唇邊的血跡。

滿足地低吼一聲。

它抬頭看向柳氏。

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貪婪與得意。

……

錢宅內室,血腥彌漫。

柳氏臉色慘白,強忍胃中翻騰。

取來布巾與水盆,顫抖著手收拾殘局。

幸而平日為與犬妖偷歡,掩人耳目。

后宅仆役皆被嚴令不得擅入。

此刻倒無人撞破這駭人場面。

她跪在冰冷地磚上,用力擦拭那刺目的暗紅。

指尖冰涼,心頭更是亂麻一團。

終是忍不住,低聲嗔怪伏在一旁喘息的白犬:“冤家…既已得手,何苦多言?這世間…既有你這等精怪,想必那幽冥地府,閻羅判官也是有的。萬一他的魂魄到了陰司,在閻君面前告上一狀……”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覺通體生寒。

白犬勉強抬起頭。

舔了舔嘴角干涸的血跡。

喉嚨里發出嘶啞的低笑,帶著殘忍快意:

“好心肝!我正是要他永世不得超脫!”

它眼中閃爍著惡毒恨意:

“凡人橫死,若怨氣沖天。

魂魄便難入輪回,必化厲鬼滯留陽間!

地府鬼差,亦難拘此等兇魂!屆時……”

它湊近柳氏,氣息森冷,

“我便將他魂魄拘在身邊。

令他日夜看著你我恩愛纏綿!

待我心中這口因道行大損而生的惡氣出盡,再將他魂魄打散,令其煙消云散!豈不更好?”

其計之狠毒,令柳氏聽得心驚肉跳。

雖覺此計太過陰損,然木已成舟,只得默然。

忽又想起那護身符箓,憂懼如影隨形:

“那…那留下符箓的小道士……萬一……”

犬妖金瞳驟然收縮,兇光迸射,低吼道:

“哼!正要尋他晦氣!

此獠壞我道行,豈能輕饒?”

它喘息片刻,眼中狡色一閃。

湊近柳氏耳畔,壓低聲音密語數句。

柳氏聽罷,臉色變幻不定。

最終被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取代。

咬牙道:

“……好!好冤家,便依你!”

是夜,三更鼓過。

錢宅后院陡然烈焰騰空!

那火勢起得蹊蹺。

焰色青白交織,遇水不熄。

反嗤嗤作響,騰起嗆人白煙,顯非凡火!

火舌貪婪,瞬間吞噬屋宇梁棟。

“走水了!錢家走水了——!”

驚呼撕裂夜幕,左鄰右舍驚起。

紛紛提桶端盆涌來。

只見火海翻騰處,一道白影如離弦之箭竄出!

正是那大白犬。

它背上馱著鬢發散亂、僅著單薄寢衣的柳氏。

自烈焰濃煙中一躍而出。

穩穩落在驚惶的人群之前。

柳氏甫一落地,便癱軟在地。

對著已成火窟的宅院捶地嚎啕。

涕淚橫流,聲音凄厲欲絕:

“天殺的惡道啊——!

諸位高鄰!要為奴家做主啊!

今日傍晚……有個、有個小道士兇神惡煞般闖進我家!一言不發,就…就用劍刺死了我家官人!可憐我官人,尸骨未寒……那惡道又縱起妖法,放火燒屋,要將我一家給盡數燒死滅口!幸得…幸得這忠犬‘雪獒’通靈,拼死將我馱出…官人啊!你死得好慘、好冤啊——!”

美人落淚,我見猶憐。

其聲悲切,聞者更是無不動容惻隱。

眾鄰里見之,亦無不駭然失色!

念及錢世榮平日待人寬厚,樂善好施。

頓生同仇敵愾之心。

然眼見那火勢怪異絕倫:

水潑上去非但不滅,火苗反竄起丈余。

熱浪灼人!

眾人束手無策,只得轉而奮力搶救前院庫房中尚未被火舌舔舐的蜀錦絹帛,那是錢家最后的產業。

沖天火光映照著柳氏哭嚎扭曲的臉。

也映亮了她腳邊白犬那雙幽深冰冷、毫無悲憫的金色豎瞳。

……

益都乃郡之治所。

城樓女墻較陽信要高上不少。

周莊望著眼前三丈有余的城墻。

足尖一點,身形提縱而起。

竟無需借力,便凌空飛躍而過。

若是武林中人得嘗一見,恐要驚呼出聲。

這是輕功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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