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好言難勸該死鬼(八千)
- 神鬼魏晉:我有一本聊齋志異
- 一曲劍殤
- 8139字
- 2025-06-21 11:00:00
山東,青州府。
夜半三更,荒郊野嶺。
殘月如鉤,寒星寥落,
荒野的風嗚咽著穿過枯枝敗草。
道旁一座破敗山神廟,
椽朽瓦缺,神像金漆剝落,露出泥胎,
蛛網在梁角搖曳。
殿內篝火噼啪作響,
光影在斑駁墻壁上跳躍。
映著幾張被風霜刻蝕、疲憊卻精悍的面孔。
七八個行商腳夫圍火而坐。
皆是常年奔波于這齊魯古道上的老江湖。
露宿荒野對他們而言如同家常便飯。
血氣壯,同伴多,倒也無甚懼色。
閑坐無聊,便有人挑頭,說起那神神鬼鬼之事。
你一言,我一語。
盡是些鄉野狐精、古墓僵尸的傳聞。
“說起邪祟,俺想起一樁真事!”
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布商啐了口唾沫,聲音洪亮,
“就在武定州陽信縣!前些年鬧得可兇!
聽說有個道貌岸然的妖道,披著道袍,在縣里立了個‘青云觀’,
香火還挺旺,
暗地里卻干著豢養厲鬼僵尸的勾當!
專害過路客商和孤寡。
用生人精血煉那勞什子邪尸!
足足有十來年了,卻愣是沒人發覺!”
廟內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
火光映著眾人驚疑不定的臉。
絡腮胡身邊一個精瘦的藥材販子接口,聲音壓得更低,帶著神秘:
“可不是!虧得老天有眼!
一年前,聽說被一位云游至此的老神仙撞破了!
那老神仙……
嘖嘖,仙風道骨,一劍光寒。
當場就把那妖道斬于劍下,
連帶著那些腌臜東西也一并燒了個干凈!
這才算解了陽信之厄!”
眾人聽得入神,紛紛點頭稱奇。
“老神仙?”
角落一個一直沉默、臉上帶疤的馬幫頭領卻嗤笑一聲,放下手中磨刀石,
“張老三,你這消息可落伍了!
我上月剛從武定過來。
那邊傳的可不是什么老神仙!”
他環視一圈,見眾人目光聚焦,才慢悠悠道:
“斬滅妖道的,是個小道長!
年紀頂多十六七,當時尚未及冠!
聽說就憑一把劍,一蓬火——
生生將那妖道連同滿觀僵尸厲鬼燒成了飛灰!
那場面……”
他搖搖頭,似在回味傳言中的驚心動魄。
“十六七?!”
眾人嘩然。絡腮胡張老三瞪圓了眼:
“疤臉劉,你莫不是唬人?
一個娃娃,能有這本事?
斗得過積年老賊?”
“千真萬確!”
疤臉劉拍著胸脯,
“陽信縣都傳遍了!
都說那小道長是謫仙臨凡。
專為掃蕩人間邪魔來的!
那手段,嘿,非是凡人能有!
而今估摸著這位已加冠,本領當是更上一層樓。”
正議論得沸反盈天,殿外嗚咽的風聲中。
忽地夾雜了一聲不輕不重的咳嗽:
“咳。”
聲音突兀,恰在眾人心神緊繃談論鬼神之際。
廟內瞬間死寂!
篝火噼啪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所有目光,帶著驚疑、警惕。
齊刷刷投向那黑洞洞、被夜風鼓蕩的廟門。
一道身影踏著清冷月色施施然跨過門檻。
火光躍動,照亮來人——
一位小道士。
看身形不過十六七歲。
著一領稍大了些的青色道袍。
嶄新潔凈,干凈利落。
面容清俊,尚帶幾分少年稚氣。
眉如墨畫,鼻梁挺直。
一頭烏發只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隨意綰在頭頂。
幾縷不聽話的碎發散落額前鬢角。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眸子。
清澈如深潭,沉靜無波。
映著跳躍的篝火。
卻無半分少年人應有的跳脫。
反透著一股平和淡然。
“嗬!”
張老三最先反應過來,拍著大腿笑罵,掩飾方才的失態,“你這小道士,走路沒聲兒,咳嗽倒嚇壞人嘞!進來就進來,在門外裝神弄鬼咳嗽作甚?差點就把俺的魂兒都給驚飛了!”
周莊聞言,唇角微揚。
露出一抹干凈靦腆的笑容,對著眾人拱手一揖。
姿態從容:
“驚擾諸位居士了。
小道并非有意作怪,實是腹中饑餒難當。
聞得廟內人聲溫暖。
想厚顏討口吃食充饑,
又恐唐突闖入驚了諸位,故先出聲示警。”
他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自己干癟的肚子。
動作自然坦率。
出門在外,誰沒個山窮水盡時?
一點干糧算得什么?
何況這少年道士眼神清正,舉止有度,不似奸邪。
山東漢子本就豪爽重義。
當即便有一位坐在火堆旁、穿著綢緞坎肩、面容富態的錢姓行商,哈哈一笑,顯得頗為豁達:
“小道長客氣了!
出門在外,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說著,從身旁的油布包袱里掏出兩張烙得厚實卻已干硬的雜糧炊餅,爽快地遞了過去:
“給!填填肚子!
這荒山野嶺的,可別餓壞了!”
周莊眼睛一亮,雙手恭敬接過,誠摯道謝:
“多謝居士慷慨!小道承情了!”
他捧著溫熱的炊餅,突然間心血來潮。
因而沒有立刻狼吞虎咽,反看向錢行商。
笑容溫和:
“居士善心,小道感激。
不敢白受恩惠,愿為居士起上一卦。
略盡綿薄,權作答謝。
不知居士可愿一聽?”
錢行商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不以為然。
一個連發冠都束得隨意的半大孩子。
能通曉什么高深易理?
多半是些江湖術士察言觀色、模棱兩可的把戲。
他走南闖北多年,這類“半仙”見得多了。
平日里最是厭惡此等取巧詐騙之術,
不過當著眾人面,他面上功夫做得極好。
依舊笑容滿面,還帶著幾分哄孩子般的寬容:
“哦?小師傅還會卜算?
那敢情好!
算吧算吧,權當給大伙兒解解悶兒!”
語氣輕松,顯然并未當真。
周莊斂了笑容,神色變得鄭重。
他暗運一絲真炁于雙目,清澈的目光落在錢行商富態的臉上。視線交匯剎那,周莊的眼皮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跳,心中同時咯噔一下:
印堂晦暗如蒙塵。
山根(鼻梁根部)隱現青黑之氣。
疾厄宮(眼下位置)更是纏繞著一縷濃重血煞!
這絕非小災小病,分明是血光罩頂,
大兇之兆,且災劫迫在眉睫!
周莊心中暗道原來如此,難怪突然心血來潮:
想來是這人有大災臨頭。
可往日又常與人為善,上天不忍直接收他的命。
這才讓自己這個變數遇見他。
給他一線生機。
他心念電轉,面上卻不露分毫。
自懷中貼身布囊里,取出三枚銅錢。
將錢幣合于掌心,閉目凝神,
默誦清凈心咒,摒除雜念。
隨即手腕沉穩一揚,銅錢叮當脆響。
落于身前清掃過的泥地上。
如此反復六次。
銅錢或字或背,落位各異。
周莊目光如電,掃過六次爻。
在心中飛速排演。
沒有變卦,澤風大過!
卦象一成,他心中更沉。
尤其上六爻辭——
“過涉滅頂,兇,無咎”——
這分明是滅頂之災的兇兆!
沒有變卦,就意味著幾乎無解!
廟內眾人見他擲錢排卦,動作行云流水。
隱隱有股說不出的道韻,早已屏息凝神。
見他擲完六次,眉頭緊鎖,盯著卦象久久不語。
那精瘦的藥材販子忍不住催促:
“小道長,如何?
看出啥門道了?快給錢老板說說呀!”
錢行商也抱著膀子,臉上依舊掛著笑。
眼神深處卻帶著一絲審視和不易察覺的輕慢。
他等著看這小道士能說出什么花來。
周莊暗嘆一聲:
天命如此,點破與否,皆在人為。
他抬起頭,目光澄澈,直視錢行商,
聲音清朗卻帶著凝重:
“錢居士,小道觀您面相:
山根隱青,印堂晦暗,
此乃血光侵擾之兆。
再排此‘澤風大過’之卦:
上爻‘過涉滅頂’,更是大兇之象。
恐……
旬日之內,居士當有一場生死攸關的血光之災。
兇險異常。
甚至有……滅頂之禍。
絕非小道危言聳聽,還望居士千萬謹慎。
近期勿涉險地,遠離水火刀兵!”
話音一落,廟內死一般寂靜。
篝火噼啪聲格外刺耳。
錢行商臉上的笑容如同被寒冰凍住。
一點點碎裂、消失。
眼底那絲輕慢被驚愕和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取代!
他走南闖北,家資頗豐。
最是忌諱這等不吉之言。
尤其是在這荒郊野廟!
聞聽此言,自是心中早已翻騰:
“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牛鼻子!
老子好心舍你干糧飽腹,你不知感恩戴德說些‘財源廣進’、‘平安順遂’的吉利話,反倒當著這么多人面咒我有‘血光之災’、‘滅頂之禍’?
這不是存心觸我霉頭,打我臉面么!”
他強壓著胸口翻涌的怒氣,畢竟是有頭臉的商人,當著眾人不好立時翻臉,只能從牙縫里擠出幾聲干笑,語氣已帶上了明顯的譏諷:
“呵…呵呵……
小師傅,你這卦…算得可真夠‘準’的啊!
俺們生意人,走南闖北,啥樣人沒見過?
你們這道門中人啊!
就愛把‘血光之災’、‘破財免災’掛在嘴邊。
無非是危言聳聽,嚇唬住人。
才好伸手要那‘消災解難’的錢財!
這等江湖把戲,俺錢某人,可是門兒清!”
周莊將他眼中深藏的怨懟與不信任看得分明。
心中了然,無奈暗嘆:
“唉,福禍無門,惟人自召。
好言難勸該死鬼,道法不渡無緣人。”
天機已泄,對方執迷,強求無益。
他不再多言,低下頭。
默默地、一口一口。
仔細地啃起手中干硬的炊餅。
錢行商見他沉默。
更篤定是被自己戳穿了把戲,心虛理虧。
那點被冒犯的怒火便化作了居高臨下的鄙夷。
他雖未再指名道姓罵小道士。
可言語間卻指桑罵槐,夾槍帶棒,刻薄非常:
“……所以說啊!
這人哪,甭管年紀大小,心術得正!
年紀輕輕不琢磨正道!
凈學些裝神弄鬼、坑蒙拐騙的下作手段!
一張嘴就血光之災,呸!晦氣沖天!
真當天下人都是那沒見識的愚夫蠢婦?
任你糊弄不成?”
他唾沫橫飛,越說越起勁。
旁人如張老三等人本就當看個熱鬧。
又見錢行商“占了上風”。
便也跟著起哄,發出陣陣哄笑。
廟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周莊對周遭的譏諷置若罔聞。
他專注地將最后一點餅屑送入口中,細細咀嚼。
直到喉頭滾動,徹底咽下。
他才緩緩抬起頭。
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
篝火映著他年輕卻沉靜的側臉。
終究是承了這一個餅的情。
師父當年教導言猶在耳:
“修道之人,慈悲為本。
見其生,不忍見其死;
聞其聲,不忍食其肉。
遇可救之人,當:
盡力而為,問心無愧即可。”
罷了,看在這一個炊餅的份上……
再盡最后一份心力。
若天命仍不可違——
那自己也算對得起本心。
對得起這身道袍。
他清澈的目光穿透哄笑的聲浪。
再次落在錢行商臉上。
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廟內的嘈雜:
“錢居士。”
哄笑聲戛然而止。
眾人目光再次聚焦。
周莊神色平靜無波:
“小道方才所言,句句出自卦象面相。
絕非虛言恫嚇。
念在居士一餅之恩,小道愿再贈一物。
分文不取。
或可助居士暫避此劫,化險為夷。”
錢行商一聽“分文不取”,臉上的刻薄之色稍緩。
可眼底的懷疑絲毫未減,敷衍地拱拱手:
“哦?那……倒是有勞小師傅費心了。”
語氣依舊輕慢。
周莊不再多費唇舌解釋。
他解下腰間一個半舊的靛青色乾坤搭袋。
探手入內。
取出一張裁剪方正、色澤微黃的符紙。
在眾人注視下。
毫不猶豫地咬破自己右手中指指尖!
一縷鮮紅的血珠瞬間滲出。
他暗運丹田真炁,凝于指尖精血之中。
那血珠竟泛起一絲極淡的金芒!
隨即,他以指代筆,飽蘸精血,落于黃紙之上!
筆走龍蛇!鐵畫銀鉤!
一道繁復玄奧、蘊含道韻的符箓隨著他指尖的舞動瞬間顯現!
筆勢圓融流暢,一氣呵成!
其上,常人難見的靈光流轉。
顯然已非那種需要天神垂目才能蘊藏神力的符箓。
周莊臉色不改。
他將尚帶一絲體溫與血腥氣的符箓,鄭重地遞到錢行商面前:
“此乃平安符,內蘊小道一絲真靈。
請居士務必貼身攜帶。
置于心口或膻中穴處。
一月之內,無論沐浴更衣,萬勿離身!
切記,切記!或可……擋你一災。”
最后四字,他說得極輕,卻重若千鈞。
平安符,是道門最常見的符箓之一。
不過常人一般稱其另一個名字:護身符。
錢行商被他鄭重的態度弄得微微一怔。
可旋即又被根深蒂固的懷疑占據。
心中嗤笑:
“裝得倒挺像!
又是咬指頭又是畫符的,戲做得真足!
還不是想挽回點顏面?”
他面上不露,依舊是那副敷衍的神態。
隨手接過符箓,看也不看那玄奧的符文。
便如同對待一張紙錢。
漫不經心地塞進了懷里那件綢緞坎肩的內袋。
動作隨意。
周莊將他所有細微動作盡收眼底。
眼中最后一點微光徹底黯滅。
唯余一片深潭般的平靜。
他不再看錢行商,只是對著廟內眾人微微頷首。
便轉身尋了個遠離火堆的、清冷的角落。
盤膝坐下,五心朝天,閉目調息。
背影在昏暗火光下,顯得格外單薄疏離。
……
一夜無話,唯有篝火嗶剝,野風嗚咽。
次日天光微熹,眾人收拾行裝,準備啟程。
錢行商招呼著伙計,意氣風發。
昨夜不快似已拋諸腦后。
周莊也默默起身,站在破敗的廟門口。
晨霧彌漫,四野茫茫。
幾條被車轍和腳印踩踏出的土路蜿蜒著伸向遠方。
他心念微動,本想去武定州尋謝老道。
按那些行商昨夜所言,距他上次來已過年許。
也不知道那老道士如何,該去敘舊的。
可周莊卻又恐擾了此方天地冥冥中的緣法軌跡。
猶記上次來聊齋世界前,是先看了劇情。
可這次,他才剛翻頁。
只言片語也沒能瞧見,便直接穿越而來。
前路何方?
迷霧一片!
然這份迷茫在他心中僅存在了片刻。
便如晨露,轉瞬即逝。
“大道無形,運行日月。
緣起緣滅,自有定數。
心之所向,步之所及,即是道場。”
周莊伸了個懶腰,松松懶懶。
既然不知劇情,那便信步而行。
緣法若至,心必有感。
……
青州府,益都,錢宅。
錢世榮,青州益都人氏。
常年奔波于巴蜀險道與京師繁華之間。
風塵滿面,兩鬢微霜。
家中唯有結發妻柳氏,年方廿六。
姿容冶麗,如春日海棠。
然獨守空閨,寂寞深鎖。
此番自蜀中販得價值千金的蜀錦。
錢世榮本欲直運京師,
然行至青州地界,思及家中嬌妻。
心頭一熱。
遂命得力伙計押貨繞路抵益都錢宅。
而后可自去城中玩樂三日。
他自己先走一步,快馬加鞭,夤夜歸家。
叩門驚夜。
“篤、篤、篤。”
剝啄門環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未幾,門扉“吱呀”一聲輕啟。
昏黃門燈下,柳氏探身而出。
她云鬢微松。
僅著杏色寢衣,外罩一件半舊的藕荷色比甲。
顯然是從睡夢中驚醒。
待看清門外風塵仆仆的丈夫。
她杏眼圓睜,檀口微張。
驚愕之色遠大于驚喜:
“官…官人?
未至年關,你…你怎的突然歸來?”
其聲嬌柔,卻難掩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足邊緊隨著的一條大白犬!
此犬通體毛色勝雪,無一根雜毛。
體型矯健如小豹,雙耳尖立似狼。
目如寒星點漆,開闔間精光內蘊。
顧盼之際自有一股凜然神駿之氣。
它緊貼柳氏小腿。
喉間發出低低的嗚嚕聲,警惕地盯著錢世榮。
錢世榮心頭微動,卻只當是犬類護主。
他疲憊地將沾滿塵土的外袍脫下,遞給柳氏。
聲音沙啞:
“此番運蜀錦入京,路經家門。
想著許久未見你,便回來瞧瞧。
明日有伙計將蜀錦送來府上,你給些錢財與他們。
讓他們在城中玩上三兩日。
為夫也能好好陪陪你。”
說著,他目光再次落在那白犬身上,詫異問道:
“娘子,家中何時養了這等神俊非凡的犬兒?
看其品相,怕非尋常土狗。”
話音剛落,那白犬竟似聽懂了。
狗頭猛地一偏。
幽深的眸子冷冷斜睨了錢世榮一眼!
狗臉上竟浮現出極其人性化的不悅。
粗壯如鞭的尾巴重重甩了兩下,發出“啪啪”聲響。
隨即,它竟人立而起。
兩只前爪極其自然地搭在柳氏纖細的腰肢上。
碩大的頭顱親昵地往她溫軟的懷里蹭去。
鼻中還發出撒嬌般的哼哼聲。
姿態狎昵至極。
柳氏粉面瞬間飛紅,似羞似惱。
忙不迭地去推搡那毛茸茸的狗頭。
言語閃爍,眼神游移不定:
“官人常年在外。
妾身…妾身一人在家,守著這偌大宅院。
入夜后四野寂靜,實在心慌。
前些日子,這犬兒不知從何處流浪而來。
妾身見它可憐,又頗通人性。
便收留了看家護院,也解些煩悶。”
她邊說邊偷眼覷著丈夫神色。
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錢世榮奔波整日,早已困頓不堪。
雖覺妻子言辭神態有些異樣。
那白犬舉動也過于親昵。
但歸家的松弛感壓倒了一切疑慮。
他含糊應道:
“哦…娘子有心了。
只是這畜生…未免太過黏人…”
言罷,和衣倒于榻上。
幾乎是頭剛沾枕,沉重的鼾聲便已響起。
確認夫君已然熟睡。
柳氏如釋重負又似心有余悸。
忙用力將那猶自在自己胸前磨蹭的狗爪拍下。
壓低聲音嬌嗔道:
“冤家!還不快收斂些!險些露了馬腳!”
說罷,匆匆牽起白犬項圈。
將其拉出臥房,反手輕輕掩上房門。
至院中一叢茂密花木之后,柳氏方松手。
那大白犬周身忽地騰起一片柔和卻詭異的白光!
光芒流轉間,犬形扭曲、拉長。
瞬息化作一名身著月白云紋錦袍的銀發男子!
其發如流銀瀉地,面如冠玉。
劍眉斜飛入鬢,一雙眸子深邃如淵。
瞳仁深處隱有暗金色流光轉動。
俊美得近乎妖異。
甫一化形,便迫不及待地將柳氏一把攬入懷中,低頭便在她頸間耳鬢廝磨,氣息灼熱:
“心肝兒,適才正到緊要關頭。
可想煞我了!
這礙眼的家伙怎地突然回來?”
柳氏被他氣息所擾。
身子發軟,半推半就,喘息道:
“雪郎…莫要胡鬧…他…他就在里面……”
銀發妖男——白犬所化的‘雪郎’,聞言眼中柔情頓消,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陰鷙殺意。
他緊盯著臥房窗戶透出的微弱燭光,聲音森寒:“娘子,此獠歸來,你我歡好便如芒刺在背!不若趁其熟睡無知,就此了結!從此雙宿雙棲,這宅院、錢財,盡歸你我,豈不快活?”
柳氏嬌軀一顫,猛地從他懷中掙脫。
俏臉煞白,連連搖頭:
“不可!萬萬不可!
家中田產鋪面,皆在他名下!
他辛苦行商,方有今日富足!
若他身死,族中叔伯必來爭產,官府亦要查問。
到時…到時你我如何自處?
這富貴…豈不成了鏡花水月?”
她雖貪戀犬妖帶來的刺激與溫存。
可也舍不得這由錢世榮血汗換來的安穩與富貴。
雪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再次將柳氏拉近。
修長的手指輕佻地勾起她的下巴。
溫言軟語中卻藏著鋒利的毒刺:
“娘子啊娘子,你怎如此糊涂?
依他所言,此番帶回的蜀錦,價值何止百金?
家中庫房積蓄,亦足夠你我逍遙半世!
待結果了他,一把火燒個干凈。
只說是遭了強人劫掠,死無對證!
至于日后……”
他眼中貪婪與兇戾交織,
“憑你夫君的手段:或夜盜豪紳,或剪徑山野。取那不義之財,易如反掌!豈不強勝你獨守空閨、夜夜盼著這不解風情的商賈偶爾垂憐?跟著我,保管你日日快活,享用不盡!”
他溫熱的唇貼上柳氏耳廓,吐氣如蘭。
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
柳氏被他摟在懷中,聽著那描繪的“美好”前景。
感受著肌膚相親的熾熱。
再想到丈夫常年在外、歸家也只是倒頭大睡的冷落……心中那點微弱的道德藩籬和對安穩的眷戀,在情欲的熾焰與貪婪的誘惑下,終于轟然崩塌。
她眼神迷離,呼吸急促,緊咬著下唇。
半晌,才從喉嚨里擠出一絲幾不可聞的顫音:
“那你務必做得干凈利落……
莫…莫要留下痕跡……”
雪郎聞言,眼中兇光大盛。
狂喜之色一閃而逝!
他輕輕放開柳氏,身形一晃。
竟如一道沒有實質的輕煙。
悄無聲息地再次潛入臥房。
房內,錢世榮鼾聲如雷,睡得死沉。
對迫近的殺機渾然不覺。
雪郎立于榻前,盯著錢世榮毫無防備的脖頸。
臉上露出殘忍而興奮的笑意。
他緩緩抬起右手,五指指甲瞬間暴漲。
變得漆黑如墨。
尖端閃爍著金屬般的寒芒。
如同五柄淬煉多時的精鐵刃!
森冷的妖氣彌漫開來,室內的溫度驟降。
他眼中金芒一閃,利爪帶著撕裂空氣的微弱嘶鳴。
狠辣無比地直插錢世榮心窩!
意欲一擊穿心,讓其斃命于睡夢之中!
就在那漆黑妖爪即將洞穿薄薄坎肩內襯、觸及皮肉的千鈞一發之際——
異變陡生!
錢世榮懷中貼身收藏之處,猛然爆發出金光!
那光芒璀璨奪目,熾烈如正午驕陽。
瞬間將整個昏暗的臥房照得亮如白晝!
金光之中,更蘊含著一股至陽至剛、沛然莫御的破邪神威!伴隨金光,一聲威嚴宏大、仿佛來自九天之上的神雷怒叱憑空炸響,
如同黃鐘大呂,直貫妖魂識海!
“吒!”
“啊——!!”
雪郎發出一聲凄厲非人的慘嚎!
那金光仿佛無形的烈焰。
其探出的妖爪首當其沖!
只聽得“嗤嗤”爆響,如同熱油潑雪,那漆黑如墨、堅逾精鋼的妖爪竟在金光中迅速消融潰散,冒出縷縷腥臭黑煙!一股無法抗拒的道家純陽真炁狠狠撞在他妖軀之上!
“轟隆!”
一聲巨響!雪郎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
整個妖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
狠狠砸在對面的磚墻之上!
堅硬的青磚竟被砸出蛛網般的裂痕。
簌簌落下塵土。
雪郎跌落在地,
周身白光劇烈閃爍、明滅不定。
再也無法維持人形!
在痛苦的哀嚎與骨骼錯位的“咔嚓”聲中。
他重新變回了那條大白狗的模樣!
只是此刻,它口鼻噴涌著暗紅的妖血,一身雪白長毛染血卷曲,多處皮開肉綻,露出底下裂開的皮肉,癱軟在地,四肢抽搐,氣息奄奄,眼中只剩下無邊恐懼與難以置信的痛苦。
哪還有半分神駿?
“雪郎——!”
柳氏在門外聽得那聲巨響與犬嚎。
心膽俱裂,不顧一切地撞開房門沖入!
一見愛犬如此慘狀,頓時魂飛魄散!
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撲上去將奄奄一息的白狗緊緊抱在懷中。
淚水如決堤般涌出。
顫抖的手指撫摸著它的皮毛,語無倫次地哭喊:
“雪郎!我的雪郎!你怎么了?!
別嚇我啊!”
如此巨大的動靜,錢世榮便是睡得再死也被驚醒了!
他猛地從榻上彈坐起來。
睡眼惺忪,滿臉驚駭茫然。
只見屋內一片狼藉:
桌椅翻倒,塵土彌漫,
墻壁開裂。
自己那美艷的妻子正抱著那條大白狗哭得肝腸寸斷。
而那白狗渾身浴血,氣若游絲。
“這…這…!”
錢世榮驚魂未定,指著眼前景象,語不成句,
“方才…方才是什么動靜?
地龍翻身了?
這狗…怎會傷成這樣?!”
他只覺一切都很違和。
“官人!有..有賊!有蟊賊啊!”
柳氏一手緊摟著白狗,一手指著窗戶方向,仿佛那驚悚一幕猶在眼前,
“方才妾身剛睡下不久,就聽得外間有異響!
雪獒最是機警,立刻狂吠起來!
妾身嚇得不敢動…就聽得它撲了出去,和那賊人在房中搏斗!那賊人...那賊人好生兇悍!不知用了什么歹毒手段,只聽得幾聲悶響,還有這畜生凄厲的慘叫!
那賊人見事敗,撞破了后窗逃走了!
雪獒它為了護主,就……”
說到此處,她已是泣不成聲,將臉深深埋在白狗焦黑的皮毛里,肩膀聳動,哭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經歷了一場生死搏殺。
錢世榮聽著妻子聲淚俱下的描述,看著她懷中瀕死的白狗,再環顧屋內翻倒的家具、墻壁的裂痕,以及那扇緊閉卻似乎真有些晃動的后窗……
倒也是信了,當即大罵道:
“犬入的家伙,都說出禍不及家人。
這群蟊賊當真是不講道義!”
他剛回府城家中,蟊賊就上門了。
不是早早盯上自己的匪盜,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