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秋這么大人了，還是初次離家，怕生是最難免的。

柳觀只當她是怕生，自己又勉強算是唯一一個老鄉，另一個被錄用進教習營的還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娃娃。

人在陌生的環境里，想要找熟人抱團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淡淡笑道：“有心就不怕遠，神策府又不是寧相乾那種窮兇極惡的奸商，難道還能讓你連軸轉干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成？”

“放寬心吧，林捕快，總會有得閑的時候的。”

誰還沒個背井離鄉上學工作的時候？

柳觀對此還是挺有同理心的。

林越秋聞言心中一暖，撩起如瀑垂下的秀麗青絲，眼睛瞇成了兩個月牙。

朱唇輕啟，笑起來的時候不但卷起兩頰的梨渦，還露出了亮白如貝殼的兩顆小虎牙。

美得相當有層次。

柳觀卻一心想著祿珍的事情，無心顧及其他。

“...”

推開簡樸厚重的玄鐵重門，算是正式踏進了占地五十余畝的江州神策府里。

從跨門開始，穿紅戴綠的平民商賈就已經絕跡了。

往來穿梭的，只有身著黑色緇衣，胸前繡有不同紋路的神策府司員了。

他們的眼神寫滿了野心，眼袋卻掛滿了疲憊。

無數的人仿佛都只有一張忙碌的面孔，能區分出他們的，只有胸前和袖口的紋路。

不用說，這些往來奔走之人以天營成員為主，差事多，壓力重，疲態也就難免掛上臉了。

天營中人過得這么辛苦，想必地營的成員一定也是痛苦不堪吧？柳觀如是想到。

蔡永安忽然停下了腳步。

羅統像是領導手下最得意的馬仔，聞著味兒就看懂了蔡永安是有話要交待，立馬湊到了他的身邊。

“羅統，我帶他們先回巡檢營把差使交了，再幫兩個新人領去教習營找一個相熟可靠的教習，省去他們在那群有一堆陋規的老油子身上受苦。”

想不到蔡永安考慮如此周到，雖然自己手頭上的事已經是焦頭爛額了，卻還有心思關注與他前程無關的林越秋等新人。

蔡永安肯在教習營里露個臉、說句話，對于林越秋和另一個小娃子來說，實在的好處未必有，但是不必要的麻煩總還是可以省去許多。

倒是讓柳觀對他大為改觀。

欺下者必定媚上。

蔡永安對無關人等尚且如此有心，難怪羅統和許萊似乎對這個小頭目還算敬佩。

蔡永安若有若無的眼神掃過柳觀，頓了頓，又補充道：

“老羅你就帶柳觀先去總司營報到，把他先安頓下來。地營的那些人動作要是夠快的話，還能趕在日落前帶他再去一趟庫藏營領他的獎賞。”

“好說。”

蔡永安既然安排下來，羅統就便引著柳觀前往總司營邊介紹。

總司營坐落在居中的位置，統管一切人事安排和文書密令。

手握重權，即便只是一個小小的司員，也難免倚權而驕，有點小小的非凡心態。

柳觀聽著羅統介紹，心中不免好笑，你這恐怕是人之常情，就算是神策府也不能免俗啊。

繞過了一面小影壁，就來到了總司營下轄的一個小堂口。

總司營雖然是一個龐大的“營地”，內部卻還是有劃分復雜的對口分堂，處理不同類型的人員問題。

柳觀聽得都有些煩了，才算是見到真人。

堂口里不過五六個人，二老四少。

兩個中年男女坐在最深處靠墻，應該是負責人，年輕的幾個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有男有女。

“新入營的生員前來入籍造冊，并領號牌緇衣，請諸位大人配合則個。”羅統這話說得極為低調，連柳觀都聽出了其中強烈的討好意味。

誰知道那幾個堂口的司員，明明就在耳邊，也不知是真耳聾還是有什么要務，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

就這樣把羅統晾在原地，片刻后才有一個女司員收起了情愛小說話本，無精打采地打量了他們兩個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天營在外和些妖魔打交道不假，到了內府地營來，可要好好收斂收斂粗鄙行徑，叫那么大聲是要嚇唬誰呢？”

柳觀心中一驚，你這不是標準的職場霸凌嗎？

不說看年紀羅統要老得多，尊老愛幼且不去說你。

就是單論做事，你這服務態度也怕是有錯在先吧？

更不要說，羅統是實打實的袖口帶有單花瑞雪紋的候騎，雖然不是職務上的領隊候騎，但那也是人家勞苦功高換來的。

而四個面前的年輕司員，除了一位男子有候騎身份以外，其余三位都不過是始境修為的小嘍啰，連個旗頭也算不上。

天營地營之差，居然那么大？

羅統是個油滑脾氣，不容易上火也不慣著她：“嘿嘿，茅大人說得是，我家蔡永安蔡大人就在隔壁的教習營，待會兒過來了非讓他當面教訓我才好。”

那女子，也就是茅依云，一聽到蔡永安在附近，立馬識趣地閉嘴，只是慵懶地沖柳觀說道：

“姓名、籍貫……這些信息一起填好，之后就先去教習營旁邊的新丁宅住下，號牌地址我會一起給你，沒有事情就不要出門……”

她后半句像是想說——這里不比你們鄉下。

卻在掃了一眼柳觀清俊不俗的面容之后有所收斂。

長得好看總是有點特權的，可以少受些氣。

柳觀想起來羅統先前介紹的話。

天營主外，干的多是臟活累活，抗擊妖魔一線，刀頭舔血的活，那都是只能靠自己往上爬的人拿命在換前程。

地營則大不同矣。

不少地方世家和江湖宗門，甚至是州府衙門里有品級的官員和致仕的耆老宗族，都樂意把族里的年輕人往這塞。

含著金湯匙的人，怎么能天天舔血吃土呢？

地營能常伴裨將級別以上的司員左右，又不需遭受苦勞，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去處。

原本設計，是原則上地營人數不超過神策府總人數的一成。

長此以往，冗員和冗官已經遠遠超過此比例好幾倍了。

換了平常，羅統只能吃了這個悶氣。

今天卻不一樣，只見羅統擺擺手，語調緩慢卻堅定地說道：

“新丁宅，縱橫不過一丈，一間房滿打滿算塞不下多少東西，還要十人共用一個院子。就讓柳觀住這種地方，我看不太合適。”

茅依云嗤笑一聲，不可思議地反問：“怎么？你要住旗頭院還是候騎院？一個新人而已，有什么不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