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副院長的請示，很快就批復下來。

籌備組正式成立，韓副院長任組長，蘇文天自然也在其中。

一紙借調函，把蘇文天借到了群眾藝術館。

譚主任看著借調函，臉色略帶輕蔑：“一個臨時工，搞什么借調函。”

邱師傅一點不給譚主任好臉色：“小蘇最能干了，他又被你們弄哪兒去？”

譚主任一撇嘴：“那我回函說不同意？”

邱師傅大手一揮：“玩哪？拿我徒弟前途開玩笑啊？”

……

燕京人民藝術劇院住宅大院。

老藝術家子葉的家里。

子葉是我國最早的話劇藝術家之一，也是燕京人民藝術劇院的創建人之一，與魯郭茅巴老曹都是好朋友，人稱“話劇女皇”。

韓副院長、蘇文天正襟危坐。

小丫靠在子葉的懷里，祖孫二人聊得旁若無人。

“葉奶奶，這是我哥哥做的沙棘果脯，給您。”

小丫拿出她的“社牛法寶”沙棘果遞到老藝術家子葉手中。

那是一個手工制作的小紙盒，上面用彩筆畫著“表情包”。

小丫打開盒子，取出一粒，輕輕放到子葉嘴里：

“葉奶奶，您嘗嘗，可甜呢。可剩下不多了，要不然我可以送給您最大最大最大的一盒。”

“嗯，好好好，甜，真甜。”

子葉輕輕地撫摸著小丫的臉蛋兒，上翹的嘴角怎么也收不住。

老人喜歡小孩子或許是天性，可喜歡到拉住小手不愿意撒開也是少見。

子葉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喜歡這孩子，打一見面就想跟她說話：“小丫啊，他們說你喜歡表演？”

“嗯，喜歡。”小丫重重地點頭，“我喜歡讀書識字，喜歡算術，喜歡演別人的樣子。”

“那你都演過誰的樣子啊？能不能給奶奶表演表演？”子葉慈愛地問。

“當然行啊！”

小丫眼睛一亮。

“葉奶奶，我們村有個趙老蔫兒，是個老頭兒，長得像老太太，大家都說我學他學的最像。”

子葉忙拍拍小丫手背：“好，你就表演這個。”

小丫一蹦就跳到屋子中間。

她兩條小腿兒一彎，就成了羅圈形狀，含胸拔背變成小羅鍋，脖子向前一伸，兩片小嘴唇向里緊抿，仿佛沒了牙齒。

只是這一個亮相，韓副院長就把嘴里的茶水噴了出來：

“咳咳~哈哈哈，太像啦，哈哈哈，太像鄉下老太太啦！”

子葉沒有笑，而是突然嚴肅起來。

小丫瞇起眼睛，一副老眼昏花的樣子，東看看西瞧瞧，仿佛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一樣。

“咳，咳。”

小丫學著老人的嗓音咳嗽兩聲，終于開口了：

“都走啦？下地的~走了嗎？上學的~走了嗎？上班的也走啦？”

小丫這嗓音和聲調，頃刻間變得蒼老。

韓副院長手里的茶杯忘了放下，抻著脖子看小丫。

當小丫問“上班的也走啦？”的時候，韓副院長竟然笑著點了點頭。

子葉的臉色有點兒緊張，手上的沙棘果脯捏碎了還渾然不知。

“哼哼，都走啦。”

小丫輕輕地自言自語，然后突然一個站定，眼睛看著遠方：

“咳~咳~，革命~現代~樣板~戲~聯歡晚會~演出，現在開始。

演唱員、報幕員，均由趙老蔫兒本老頭兒一人擔任。

第一首歌，李鐵梅選段——都有一顆紅亮的心。

我家的表叔數不清，沒有大事不登門……”

從京劇唱功上看，如果是從小有師承的，6歲半已經可以上臺了，比如六齡童。

小丫明顯差的很遠。

但從表演上來看，許多大人恐怕都做不到這么形象。

最后一個丁字步的京劇亮相，小丫還假裝腿腳不利索，“撲通”一聲摔倒了。

韓副院長迅速站起身，就要上前去扶。

“哎~呦~”

小丫學著老人的腔調哼哼唧唧地慢慢爬起。

韓副院長才忽然醒悟，自己被小丫帶入戲了，他搖搖頭又點點頭，深感欣慰。

小丫裝作很費力的樣子，站直身體：“本老頭兒演出到此結束。”

小丫抹把臉，眼神恢復清明，又呈現出小孩的本像。

她看看韓副院長，又看看子葉老太太，二人都不作聲。

小丫有點兒懵，她跑到哥哥身邊，悄聲問：“哥，我演的不好嗎？”

“好！非常好。”蘇文天肯定地回答。

“那，他們咋不說話啊？”小丫輕聲嘀咕著。

蘇文天露出輕松的笑：“哥教你一個成語：嘆為觀止。就是說，他們被你的表演驚呆了，都忘記鼓掌啦。”

蘇文天這么一說，兩個人才反應過來，趕緊鼓掌——“啪！啪！啪啪！”

小丫聽到掌聲，不好意思地縮在哥哥懷里。

“來，到奶奶這兒來。”子葉的聲音有點兒顫抖。

小丫乖乖地依偎在子夜腿旁。

“奶奶問你，你的老師是誰啊？”

小丫一愣：“我，還沒上學呢，沒有老師。”

子葉摟著小丫：“我是問，你的表演老師是誰？”

小丫搖搖頭：“沒有，我沒有老師。不過，哥哥也會學趙老蔫兒，有些動作我學哥哥的。”

子葉隨意撩一眼蘇文天，回頭繼續問小丫：“那，我給你當老師好不好？”

“當然好！”小丫“騰”一下站直身體，“韓館長就是讓我跟您學習來啦。”

子葉趕緊搖頭：“不是，我說的不是簡單的上課教學，是收徒，收你當關門弟子。”

此言一出。

韓副館長的眼睛瞬間就直了。

被子葉收做關門弟子？這是多少著名演員的夢想啊！

你一個還沒入門的，只有6歲半的小屁孩，怎么就能入了“話劇女皇”的法眼？太不可思議啦！

蘇文天也是驚到了。

上一世他雖然沒有機會跟這些老一輩表演大師接觸，但他們的赫赫大名卻如雷貫耳。

蘇文天知道上輩子的“歷史”，所有“話劇女皇”入門弟子，未來全都是影視歌巨星，沒有例外。

也就是說，能成為子葉弟子，小丫已經注定是未來巨星。

“啥叫關門弟子。”

正當蘇文天和韓副館長驚訝之際，小丫問出這驚人的一句。

大家都不由得身體一僵，然后互相看看開懷大笑。

小丫看大家笑也跟著笑，然后開心地喊著：“我愿意，我愿意，關門不關門我都愿意！”

蘇文天想讓小丫給子葉磕頭，可老太太不允，說那是舊社會習慣，現在不興這個。

可小丫還是突然跪下，“砰砰砰”磕了三個頭。

老太太嘴上說“不興這個”，磕了頭還是激動的顫抖，幸福得不要不要的。

子葉老太太竟然顫抖著手，從脖子里摘下一塊翠綠翠綠的玉牌掛在小丫脖子上：

“這個給你，不許給別人看，被人看到會挨批的。”

此刻，八十多歲的“話劇女皇”激動的神態像一個小孩子。

然而一轉頭，那女皇范兒便重新回到臉上。

“小韓、小蘇，你們這個劇本我給老萬看了看。”

老萬？難道是“郭茅巴老曹”的那個“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