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西城落子,虎踞棺鄰(三)
- 我在匪寨搞均田,你們說我造神?
- 李裁鋒
- 2255字
- 2025-07-12 20:00:00
那些裹著五色斑斕纏頭、穿著羊皮襖……
操著嘰里咕嚕古怪口音的,番商胡賈。
他們是怎么扯著嗓子吆喝。
又是怎么,跟城里人討價還價,唾沫星子橫飛的?
這些門道,都關乎吳宇心里頭那盤算——
他那個要在步桓山,悄悄支棱起來的“野市”。
非得摸清這潭渾水的深淺,才能定下讓山民們豁得出命、又讓買家覺得占了便宜的價錢。
才能勾住那些膽比天大、又窮得叮當響的山里行腳商販。
一旁的墨酉乾,手里那柄紫竹扇,依舊不疾不徐地搖著,帶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冷風。
臉上那副溫潤如玉的笑容,也像是焊在了臉上。
可他那雙藏在笑意深處的眼睛,卻比吳宇看得更刁鉆,更細密……
無聲無息,濾過眼前這鍋滾粥似的邊市。
他名下的鋪子——
藥鋪、綢緞莊、車馬行、鐵器坊……
幾乎覆蓋了清河城柴米油鹽、生老病死的每一道縫隙。
眼前這片喧囂混亂、塵土飛揚的邊市,在尋常人看,是烏煙瘴氣。
落在他墨酉乾眼中,卻是最鮮活、最滾燙的市井“脈案”!
哪些獸皮最近走俏?是否是軍中要制皮甲?
哪種異域草藥,被城里的藥鋪暗中收購?莫非是新方子?
玉石、寶石的價格波動……
都如同潛流下的暗涌,無聲的昭示著某些行當的興衰起落。
甚至……某些大人物的隱秘喜好。
能把握住這些細微如發絲的脈動,對他墨家商號這艘大船,及時調轉風帆,避開暗礁險灘,重過萬金!
兩人看似只是隨著洶涌的人潮,不緊不慢地挪著步子。
可他們捕捉到的,每一聲叫賣與爭執……
都已被他們心中,那張無形的大網,瞬間攫住、拆骨剝皮、分門別類,化作冰冷的數字或灼熱的信號。
只有藥緣,這個眼看就要滿十七歲、頭一遭被這萬丈紅塵的山野丫頭……
她的魂兒,才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撲進了這場市集里!
城里的一切,都像萬花筒般在她眼前旋轉。
遠比那些泛黃書頁上,干巴巴的字句、或是鄉親們飯后閑聊時,比劃的描述,要鮮活、濃烈、喧鬧上千百倍!
她用一條粗布頭巾,將那頭惹眼的白發,裹得嚴嚴實實。
只吝嗇的露出一雙,粉晶似的眸子。
那對眸子瞪得溜圓,眨一下都嫌浪費。
貪婪的掃過每一個攤頭、每一塊幌子、每一個行色匆匆的陌生人。
仿佛要把這光怪陸離的塵世景象,一股腦兒全吸進眼里,刻在心上。
路過一個熱氣騰騰的糖糕攤子,那甜膩的焦香,直往鼻子里鉆。
藥緣的腳步,像被無形的絲線絆住,眼神黏在那剛從油鍋里撈起、金黃油亮還滋滋作響的糕點上,挪不動分毫。
吳宇看在眼里,也不言語,徑直上前摸出三個銅板:
“老丈,來兩塊。”
“吳大哥!太貴了……”藥緣瞧見那銅錢,急得扯他袖子。
山里人曉得,每一文錢的份量。
吳宇不由分說,把還燙手的油紙包,塞進她手里:
“拿著!嘗嘗,城里滋味。”
藥緣猝不及防,被那滾燙的熱度一激,指尖下意識地蜷縮起來,卻又舍不得松手。
油紙包里沉甸甸的,透出暖烘烘的甜香。
她小心翼翼地揭開一點油紙邊,露出里面金黃焦脆、裹著厚厚一層晶亮糖漿的“歡喜團”。
湊上去,極快地咬了一小口。
那雙粉晶眸子,瞬間彎成了兩彎月牙兒。
隨即,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故意繃起小臉。
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對著那歡喜團小聲嘟囔,像是抱怨給它聽:
“……甜是甜,可沒有吳宇哥做的金甲肉香!
“下回……下回咱可不買這個了……”
可那雙緊緊攥著油紙包的小手,還有那忍不住又飛快咬下去的第二口……
早把她那點口是心非的心思,賣了個一干二凈。
腳步剛在一處,吹糖人的小攤前停下。
藥緣的目光,又被一個活靈活現、穿著紅襖綠褲的糖娃娃,黏住了。
攤主是個精瘦漢子,眼珠子賊精,立刻扯開嗓子:
“哎——喲喂!小娘子好眼力!
“您瞧瞧!這‘胖娃娃抱金鯉’!正經八百的祥瑞!
“添丁進口,財源廣進!討的就是這份兒吉慶彩頭!
“三個大錢,就圖個彩頭,買個順心如意嘍!”
“三個大錢?!”藥緣像被火苗燎了一下,猛的縮回目光,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要不要!太貴了!就……就看看……”
一旁的吳宇,嘴角早噙上了一絲了然的笑意,像看透了自家貓兒,對著魚干又饞又不敢伸爪的模樣。
他壓根沒理會藥緣那蚊子哼哼似的推拒,右手拇指隨意一搓。
叮當~
三枚銅錢,已穩穩落入攤販掌心。
他拿起那根插著糖娃娃的細葦桿,直接遞到藥緣眼前。
藥緣又驚又喜,粉晶似的眸子睜得更大,想伸手去接……
指尖卻懸在半空,微微發顫,仿佛那糖娃娃是琉璃做的,一碰就碎。
最終,她還是小心翼翼的、用雙手的指尖,捏住了那細細的葦桿。
她湊近了,仔細端詳糖娃娃。
那用胭脂紅點出的腮幫,用墨黑描出的眉眼……
嘴角抿著,卻藏不住那抹從心底漾開的甜笑。
最后,在一個支著破舊布傘、地上鋪著藍印花布的老婆婆梳妝攤前。
吳宇的目光掃過那些廉價的絨花、木簪,最終落在一把黃楊木篦子上。
篦齒打磨得還算光滑,篦梁上淺淺刻著一朵小小的山茶花。
花瓣處,用廉價的胭脂膏子染出一點笨拙卻熱烈的紅。
他拿起來掂了掂,木料很輕,雕工也尋常,但勝在干凈利落。
他直接數出十個銅錢,放在老婆婆枯瘦的手里。
“這個真不用……”藥緣的臉頰騰的飛起紅云,比那篦子上的山茶花還要鮮艷。
一把篦子!這可比糖糕、糖人加起來都貴!
山里人梳頭,一根荊釵、半截竹篦就夠用了。
“及笄了。”吳宇語氣平淡,聽不出波瀾,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
“總該有個像樣的家什束發。”
他將那,帶著淡淡清香的篦子,輕輕放進藥緣手心。
藥緣不再推辭。
緊緊攥住那小小的篦子,反復摩挲著,篦梁上那朵小小的、胭脂紅山茶花。
是這喧囂塵世里,一份沉甸甸的、獨屬于她的暖意。
幾人隨著人流往前挪動,不知不覺間,周遭的氛圍陡然一變。
喧鬧聲,似乎被壓低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緊繃、更精明的嗡嗡低語。
他們來到了因臥牛嶺迷霧消散,而臨時辟出的“憋寶街”。
這里的人流密度陡增,氣息也更加混雜……
塵土味里混著古舊器物的霉味、某些礦物散發的古怪氣息,甚至隱隱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