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宇抬頭看了看天色，夕陽已將西邊山巒鍍上一層金邊。

“墨兄爽快！”他順勢一拍手上沾染的炭灰，笑道：

“不過天色已晚，再好的買賣，也得填飽肚子再談。

“寒舍備了些粗茶淡飯，墨兄若不嫌棄，我們邊吃邊敘？”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墨酉乾朗聲大笑。

戀戀不舍的將那柄鐵鎬，輕輕放回原處，仿佛放下心肝寶貝。

吳宇引著意猶未盡的墨酉乾，回到自己那方簡樸的小院。

正撞見，藥命端著幾個熱氣騰騰的粗陶盆，從灶房那低矮的門洞里鉆出來。

黍米飯的焦香，和燉菜的濃郁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恩公！墨東家！回來得正好！”藥命那張憨厚的臉上沾著點灶灰，咧著嘴笑道：

“小緣剛把飯菜整治妥帖！趁熱乎！”

石桌旁，藥乾那道清瘦的身影，也聞聲站了起來。

對著吳宇和墨酉乾方向，無聲的拱手一禮。

不多時，藥乾、藥命、吳宇、墨酉乾，便圍坐在了院中那張青石桌旁。

吳宇沒多言語，提起一個粗陶壺，汩汩的給墨酉乾面前，那只粗陶杯斟滿：

“墨兄，一路辛苦，先嘗嘗我們這窮山寨自釀的‘野果漿’，權當解渴的小玩意兒。”

墨酉乾道了聲謝，目光卻被杯中物，牢牢吸住……

那液體竟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近乎透明的淡紫色，在昏黃油燈下，流轉著晶瑩光澤。

他狐疑的端起杯，湊到鼻尖深深一嗅！

一股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酒香，如同初春破土的新芽，猝不及防的鉆入鼻腔！

“酒？！”墨酉乾瞳孔劇震，端著杯子的手都抖了一下，幾滴淡紫液體濺落在石桌上。

這怎么可能？！

此世釀酒之道，乃官家禁臠！

非身具“醴泉”、“甘霖”等特殊天賦的百煉匠人，絕無可能引動谷物精魄，化生酒之真髓！

縱是京城七十二家正店，杯中之物，也盡出自“三酒門”門下匠人之手。

這窮山惡水的匪寨……

竟能……

他強壓下心頭驚濤，迫不及待的啜飲一口。

溫涼的液體滑過舌尖，那預想中醇厚濃烈的“靈韻”并未出現。

反倒是一種奇異的酸甜，在口中蔓延開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酒氣，如同山間晨霧般飄渺。

寡淡？確實遠不及酒門佳釀醇厚。

但……

這酸得清爽，甜得自然，酒香雖淡卻勾人回味！

一口咽下，舌根竟不由自主的生津，喉頭滾動著，只想再飲下一口。

仿佛這清淡之下，藏著某種勾魂攝魄的魔力……

“墨兄，來，嘗嘗我們山寨獨一份兒的‘特色菜’！

“這東西涼了，滋味可就折了大半！”

吳宇的聲音適時響起，打斷了他的愣神。

墨酉乾那句“這果漿……”的疑問還卡在嗓子眼。

目光，卻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釘在了藥命那，剛掀開的那口草編鍋蓋下面……

只見粗陶大盆里，琥珀色的肉片堆疊如小山。

每一片，都裹著一層晶瑩剔透、仿佛琉璃的金甲……

在油燈下，折射出誘人的金紅色光澤。

熱氣升騰間，一股奇異的酸甜香氣，混合著油脂的焦香，狠狠撞進他的鼻腔。

這品相，莫說襄東清河……

便是他當年隨父親在京城，蹭過的御膳房點心局，也未曾見過這等勾魂奪魄的陣仗！

“快！趁熱乎勁兒！”吳宇笑著催促，聲音里帶著點山民特有的爽利。

墨酉乾腦子里那點“野果漿”的疑惑，瞬間被這洶涌的香氣沖得干干凈凈，渣都不剩。

筷子如電，精準夾起一片最飽滿的“金甲”！

甫一入口……

咔嚓！

一聲極輕微、卻脆生生裂帛般的清響，在他齒尖猝然炸開！

那層琉璃般的脆殼應聲而裂，碎得干脆利落，薄如蟬翼，酥脆得驚人！

緊隨其后的，是洶涌而來的滾燙！

肉片軟嫩得不可思議，仿佛入口即化。

野豬肉特有的、略帶粗獷的纖維感，竟被這層銷魂的脆殼，牢牢鎖住汁水。

非但一絲不柴，反而在滾燙豐腴的肉汁浸潤下，呈現出一種近乎顫巍巍的、極致的嫩滑。

更令人拍案叫絕的，是那洶涌澎湃的滋味——

山野酸漿果那清新跳躍的酸，撞上野蜂蜜溫潤醇厚的甜，二者在滾燙的油脂里翻騰、交融……

裹挾著肉香與焦香，在舌尖奔騰沖撞！

酸甜之味，濃烈卻不霸道，開胃解膩，瞬間激活了所有味蕾！

“這……這……”墨酉乾只覺得一股熱氣，直沖天靈蓋，渾身毛孔都舒張開來。

舌頭被那絕妙的口感與滋味，沖擊得暫時失去了言語能力。

只能瞪圓了眼睛，死死盯著筷子上殘留的半片“金甲”，喉頭不住的滾動。

一旁的藥命和藥乾見狀，默默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當初，恩公頭一回端出這道名為“鍋包肉”的仙肴時。

他們兄弟倆，也是這般被震得魂飛天外、半晌回不過神的樣子。

這段時間，吳宇早已將自己那身，堪稱化腐朽為神奇的“家鄉廚藝”，盡數傳授給了心靈手巧的藥緣。

這丫頭學東西快得驚人，更是樂在其中。

將吳宇那些稀奇古怪的“家鄉菜”，學了個七七八八。

眼前這道“金甲玉裹肉”，便是她最得意的杰作。

肉，就是取自山中健碩的野豬。

至于那畫龍點睛的酸甜——

沒有糖霜米醋？

無妨！

山中那些不起眼的野酸漿果，搗碎濾汁，其酸度清冽純粹。

再調入少許崖蜜，竟調和出一種，比糖醋更添三分野趣的絕妙滋味！

此次，吳宇在后山那隱秘的角落里。

不僅偷偷摸摸搗鼓出了，這帶酒香的“野果漿”。

還硬是憑著前世記憶和無數次失敗，生生熬出了幾壇子，烏漆嘛黑的醬油，以及試制的白醋……

這些，此世絕無僅有的調味之秘！

只盼著，能一次成功。

往后，能做的美味佳肴，就更多了。

墨酉乾還沉浸在“金甲玉裹肉”，那霸道的酸甜與酥脆中，魂兒都沒歸位呢。

吳宇已笑著掀開一個又一個，草編或木制的蓋子：

“墨兄，再嘗嘗這個‘山珍燴’……

“這個是‘翡翠白玉羹’……

“還有這個……”

道道皆是奇珍！

色、香、形、意，無一不是墨酉乾，這走遍南北的富商公子，生平僅見！

滋味更是千回百轉，或鮮香醇厚，或清爽怡人，或咸鮮適口。

再配上那勾魂的“野果漿”……

只見這位平日，最重儀態的墨家少東，此刻也顧不得許多。

筷子翻飛，大快朵頤，吃得額頭冒汗，酣暢淋漓！

什么清河樓、京城宴，全被拋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