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腹中實在撐脹，墨酉乾才戀戀不舍的撂下筷子。

撫著肚子，由衷嘆道：

“吳兄啊吳兄！

“每次踏入你這步桓山，都如同闖入一處神仙洞府！

“總能叫小弟大開眼界，飽嘗仙饌！”

他指著那已見底的粗陶壺，眼中精光閃爍，終于問出憋了許久的話：

“此物……酸甜可口，余韻悠長。

“更兼那一絲若有若無、勾人心魄的酒香……莫不是……”

“哎喲！墨兄慎言！”吳宇趕忙擺手，臉上堆起“惶恐”之色，眼神卻狡黠得，像只偷了雞的狐貍：

“私釀？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勾當(dāng)！

“小弟這窮山寨，借十個膽子也不敢啊！”

他手指蘸了點水，在粗糙的石桌面上，一筆一劃寫下兩個字：

“不過是些山野粗鄙之物，胡亂弄點解渴的玩意兒。

“我們這兒都管它叫……管它叫……‘喇菲’。”

這名字起得隨意至極，而且明顯是吳宇現(xiàn)起的。

墨酉乾心知肚明，卻也懶得戳破，只喃喃品味：

“喇菲……喇菲……清冽芬芳，回味綿長……倒也貼切！”

吳宇見火候已足，身體微微前傾。

臉上笑容不變，話鋒卻陡然一轉(zhuǎn)，帶著點土匪頭子特有的“憨直”與試探：

“墨兄，您走南闖北，一雙慧眼識遍天下珍寶。

“小弟就是個鉆山溝的土包子，見識淺薄。

“您給掌掌眼，就憑我這山寨里搗鼓出來的這點‘喇菲’，還有婆娘們整治的這幾道粗陋吃食……”

“若……我是說若啊。”他目光灼灼，如同盯上獵物的猛虎：

“拿到城里頭去，開個小小的飯鋪子，糊弄糊弄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城里人……

“您覺著，這買賣……它做得嗎？”

墨酉乾何等精明？聞言心中雪亮，暗道：來了！

“做得？！”他猛的一拍大腿，聲音都拔高了幾分：

“吳兄！您這是折煞小弟了！何止做得？！

“簡直是點石成金的潑天富貴！”

他激動得唾沫星子都快噴出來，指著桌上杯盤狼藉：

“不瞞吳兄！小弟行商多年，不敢說嘗盡四海珍饈，但這舌頭也算見過世面！

“可在您這兒吃的這一頓……嘿！真真是開了天眼！

“活了小半輩子，頭一遭知道，飯菜還能這般滋味！這般品相！”

他壓低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篤定：

“莫說清河城！

“小弟敢拍胸脯，便是那京城女帝的御膳房里，也未必能端出這般勾魂攝魄的仙肴玉液！

“這買賣要是做不起來，我墨酉乾把眼珠子摳出來當(dāng)泡踩！”

“唉……”吳宇卻適時的長嘆一聲，臉上堆滿“無奈”的愁容，手指敲著桌面：

“墨兄抬愛了……可您也瞧見了，小弟頭上頂著的，是‘匪’字啊！

“進(jìn)城開鋪？做買賣？嘿嘿……

“怕是鋪子還沒開張，官府的鎖鏈就先套脖子上了！

“這發(fā)財?shù)穆纷樱c我吳某人……無緣吶！”

墨酉乾心中冷笑：裝！接著裝！

你這土匪頭子胃口大得能吞天，會放著金山不動心？

不就是想借我墨家的殼子么！

他面上卻堆起十二分的誠意與“豪爽”，大手一揮，斬釘截鐵：

“吳兄！這話就見外了！您有仙方妙法，小弟有商路門面！何須您親自拋頭露面？

“臟活累活，自有小弟這身‘清白’的商皮去扛！

“您只需穩(wěn)坐這步桓山，指點江山，坐等分紅便是！”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油燈下晃了晃，目光炯炯：

“若吳兄信得過小弟，這‘喇菲’與飯莊的買賣，利潤……

“小弟只抽這個數(shù)！三成！余下七成，盡歸吳兄與貴寨所有！

“如何？”

吳宇與一直沉默侍立、如同影子般的藥乾，眼神在空中飛快的一碰。

成了！

吳宇臉上瞬間綻開無比憨厚，又不好意思的笑容，搓著手道：

“哎呀呀！墨兄！您……您這……也太實誠了！

“三成？這……這不是明擺著讓小弟，占您天大的便宜嘛！

“這……這怎么好意思……”

墨酉乾連忙擺手，臉上滿是“惶恐”：

“吳兄此言差矣！怎么會是占便宜？

“就憑您這一桌仙饌，這喇菲神漿……”

他話說到一半，像是被什么念頭猛的擊中。

眼珠一轉(zhuǎn)，深吸一口氣，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然：

“吳兄若真看得起我墨酉乾，這點微末本事……

“往后這飯莊營生，我墨酉乾……只取一成利！”

他迎著吳宇驟然銳利的目光，斬釘截鐵的加碼：

“非但如此！所有鋪面選址、裝潢、打點，一應(yīng)開銷，皆由小弟一力承擔(dān)！

“吳兄只需遣派得力人手，掌勺、調(diào)配‘喇菲’即可！

“其余俗務(wù)，小弟這身商皮，自當(dāng)為吳兄擋得干干凈凈！”

吳宇聞言，眉梢微不可察的一挑。

臉上那半笑不笑的神情更深了，慢悠悠的呷了口“喇菲”：

“哦？墨兄……這是還有后文？”

墨酉乾眼中精光爆射，再無半分遮掩，商人特有的狠厲與孤注一擲的狂熱交織：

“吳兄慧眼！

“小弟所求，唯有一事！”

他指尖重重敲在石桌上，發(fā)出沉悶一響：

“自此以后，凡吳兄‘星火’所出之珍饈佳釀、奇貨異產(chǎn)，其行銷之權(quán)，只能系于我墨家名下……

“不！只可落于我墨酉乾親掌之商號！

“絕不可……假手他人！”

吳宇指節(jié)輕叩桌面，沉吟不語。

目光在墨酉乾那張，因激動而泛紅的臉上逡巡。

仿佛在掂量，這看似優(yōu)渥條件，背后真正的砝碼。

墨酉乾見他沉默，心知此刻已是圖窮匕見！再不能藏掖！

他猛的站起身，對著吳宇深深一揖到底，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屈辱與恨意：

“吳兄明鑒！小弟……也不怕自曝家丑！

“上次小弟商隊，遭黑云寨悍匪截殺，絕非巧合！

“乃是我那好二哥，為奪我手中襄東商路權(quán)柄。

“不惜勾結(jié)匪類，泄露我行蹤，精心布下的殺局！

“若非吳兄神兵天降……”他直起身，眼中已是一片，冰冷徹骨的寒芒：

“吳兄方才所料不差！

“小弟所求‘落于名下’者，非為墨家，乃是為我墨酉乾自己！”

他聲音斬釘截鐵，如同淬火的鋼刀：

“小弟已決意……脫離墨家！

“以這清河為基，襄東為盤，白手……再起一番天地！”

他目光灼灼，如同燃燒的火炭，死死鎖住吳宇：

“小弟斗膽，懇請吳兄……拉扯一把！

“助我……斬斷這身后鎖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