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記得了？”那聲音帶著一絲試探，和難以置信。

“說！”藥緣猛的睜開眼，雖虛弱，那眼神卻冷厲如刀鋒。

“就……就是你回屋，瞧見那冤家衣裳沒脫，就挺尸在炕上……

“想給他拾掇拾掇……結果……結果瞧見他指頭上那點血痂……”那聲音帶著點委屈，又有點幸災樂禍的惡毒：

“都怪你自己！是你這身子骨里的饞蟲沒忍住！

“想嘬一口那血珠子嘗嘗鮮！關我屁事！

“你這般不講道理，那咱倆就一塊兒，爛在這破屋里吧！”

藥緣聞言，眉頭緊鎖，失血讓記憶更加混亂，只殘留著些許模糊的溫熱觸感。

她強撐著最后一絲清明，聲音細若游絲：

“你方才說……吳宇哥……會死？什么意思？”

“先把你這破口子堵上！我就告訴你！”那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歇斯底里，和惡狠狠的威脅：

“不然……你就等著跟你的心肝寶貝吳宇哥……

“在陰曹地府拜堂成親吧！”

…………

吳宇腦子里，轉著些不著邊際的念頭，腳步卻已停在，冷月躺著的病床前。

趁著藥緣下山，他想探探虛實。

看能不能把這劍星手底下，這員冷面女將，給弄醒了。

他心頭有種預感——

劍星那廝，怕是用不了幾日，就得帶著一身煞氣，堵在他星火寨的城門外頭，伸手跟他要人了……

事實證明，吳宇這預感，比山里的老獵戶聞風辨獸還準。

此時的劍星，正伏在狂奔的駿馬背上，鞭子不停抽在馬臀，直撲星火寨方向。

自打前些日子，在臥牛嶺跟黑云寨的李雄，拼了個兩敗俱傷……

他拖著殘兵敗將，回清河城的路上，那股子被愚弄的邪火燒透了他。

他劍星，堂堂戰罡三重巔峰，襄平百戶，鷹犬里的頭狼！

常年追鷹逐兔，不曾想今日，竟被只山溝里的野雀，啄瞎了眼！

說到底，還是自己輕敵了。

小瞧了這莽莽群山里的土寇，只當是些只懂掄刀砍殺的夯貨。

哪承想，那姓蒼的賊子，竟把連環計使得這般滴水不漏！

原打算在清河城里養好傷，手下兒郎們也喘口氣，再點齊人馬，踏平步桓山，將那蒼琛碎尸萬段！

可人還沒進城，留守秘密據點的親信，就帶來了更壞的消息——

小何和冷月隊伍里，一個渾身是血、只剩半口氣的弟兄，正等著他！

聽完那斷斷續續、染著血腥氣的稟報，劍星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頂門！

再也坐不住了！

什么養傷！

什么徐徐圖之！

統統見鬼去吧！

他只點了老五和十個最剽悍的斥候騎兵，連甲胄都來不及披掛整齊，趁著濃墨般的夜色，就撲出了清河城。

若那探子所言不虛……

眼下的局面，已不是他一個百戶，能兜得住的了！

他現在只想確認一件事：

小何和冷月，是死是活？

拼了這條命，也得把剩下的兄弟，囫圇個兒帶出這吃人的大山。

所以只帶十人。

因為他心里明鏡似的，就算把清河城那點家底全押上。

在這十萬大山深處，也不過是給閻王爺，多送幾顆人頭！

唯有快！快馬加鞭，趕到那步桓山的匪窩，才有一線生機！

“吁——！”

重傷未愈，連日廝殺，再加上這一夜亡命般的奔襲。

鐵打的身子，也熬干了油。

但戰罡三重的底子還在，那份對危險的直覺，依舊敏銳。

劍星猛的一勒韁繩，狂奔的駿馬長嘶著人立而起，鐵蹄重重踏在泥地上，濺起一片泥漿。

“出來！”

他布滿蛛網般血絲的眼珠子，死死釘在前方道上。

隨后，一支約莫三十來人的隊伍，從兩側林中轉出，橫在了路中央。

這些人手持丈二長矛，清一色靛藍粗布短打，右臂膀子上都用朱砂線，繡著一簇跳動的火焰標記。

雖看得出操練時日尚短，有些青澀，但那持矛肅立的架勢，那繃緊如弓弦的腰背，分明是受過正經行伍操典的底子！

絕非尋常山匪流寇！

領頭一個精壯漢子，手中長矛“唰”的一抬。

雪亮的矛尖帶著破風聲，筆直指向劍星一行人的面門，聲如悶雷炸響：

“前面是星火村地界！

“來者何人？所為何來？！”

“星火村？”劍星心頭咯噔一下，眉頭擰成了死疙瘩。

自打被那步桓山匪窩里的蒼琛，坑得七葷八素。

他也沒閑著，早把這步桓山，里里外外摸了個底兒掉。

山腳下那村子，分明喚作藥家莊！

何時改頭換面，成了什么星火村？

莫非……

跟山上那伙把“步桓寨”招牌換成“星火寨”的賊寇，是一路貨色？

蛇鼠一窩？

一股暴戾的邪火，騰的又往腦門頂沖！

劍星腮幫子咬得咯咯作響，韁繩都要被他捏斷了。

擱在往日，就憑這群泥腿子，敢拿矛尖指著他堂堂百戶。

早就血濺五步，帶著身后鐵騎踏平這破村子，一把火燒個干凈了！

可現在……

不成！

小何、冷月兩個心腹生死不明，八成捏在人家手心里當籌碼！

自己這身傷，也沒好利索，硬拼是下下策……

他強壓下喉頭翻涌的血腥氣，勒緊韁繩，策馬上前半步，聲音如同砂石摩擦，帶著不容置疑的官威：

“去！告訴你們當家的！本官劍星！襄平衛所百戶劍星！

“現在就要見他！”

他刻意加重了“百戶”二字，目光如電，掃視著眼前這支，古怪的隊伍。

對面那領頭的精壯漢子，聞言非但沒有被官威嚇住，反倒撓了撓后腦勺，露出點憨實的迷惑。

更讓劍星眼珠子差點瞪出來的是……

這家伙居然懷里掏摸出一個卷了邊的、用麻線裝訂的厚冊子，沾著唾沫，“嘩啦嘩啦”的翻了起來！

劍星：…………

他行走江湖，尸山血海里滾過多少遭？

什么樣的陣仗沒見過？

跟他對峙過的，有兇神惡煞的悍匪，有走投無路的流寇……

有潰散的營兵，有嚇得尿褲子的鄉民，甚至還有互別苗頭的衛所同袍……

要么是刀光劍影，見面就殺個你死我活。

要么是互相叫罵祖宗十八代，罵夠了殺個你死我活。

再不濟，也是那些烏合之眾，一聽他“襄平劍星”的名號，早就魂飛魄散，跪地求饒或者作鳥獸散了……

可這……

報了名號官銜，對方居然當場掏出本破書，開始翻查的……

真真是破天荒頭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