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茶棚里，劍星盯著粗陶碗中渾濁的棗茶，眉頭擰成了疙瘩。

碗沿的熱氣氤氳，卻驅不散他心頭的煩躁。

近一個月了！

襄平那位婁海東婁斷事，催命的信是一封緊似一封，字里行間全是焦灼與不滿！

劍星體內的余毒剛清干凈，就被逼得拖著尚未痊愈的身子，再次扎進這莽莽群山。

“店家！”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冷硬，喚住了遠處正用一條瘸腿艱難支撐著，擦拭桌面的老茶倌。

老茶倌聞聲，忙不迭的拄著那根磨得油亮的木拐，一瘸一拐挪過來，臉上堆起討好的笑：

“客官您吩咐？”

劍星眼皮都沒抬，幾粒碎得不成樣子的散碎銀角子，“啪”的一聲拍在油膩的桌面上：

“聽說，前些日子，這步桓山里，涌進來一大股子土匪？”

一見銀子，老茶倌那渾濁的老眼頓時亮了亮，腰彎得更低，左右飛快的脧巡一圈，才湊近些，壓著嗓子道：

“客官您消息靈通！是有這么檔子事兒！

“咱這步桓山吶，原先有個步桓寨，那寨子里的好漢……

“咳，那幫子強人，倒還講究，不怎么禍害咱們這些土里刨食的……”

劍星鼻腔里輕輕“嗯”了一聲，這與他暗線探得的情報相符。

“可后來！”老茶倌臉上露出憤恨：

“來了伙天殺的官兵，見山就剿，見寨就屠！

“步桓寨……唉，也就沒了影兒！”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帶著恐懼：

“如今，占進來的這批，聽說是北邊黑云山來的煞星！

“那幫人在北邊，可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我這把老骨頭，守著這破茶攤，還不知能撐幾天喲……”

他搖著頭，滿是風霜的臉上盡是愁苦。

劍星不動聲色，指間又捻出一粒更小的銀角子，輕輕放在那堆碎銀旁邊：

“老丈可知，這伙黑云山的強人，領頭的……是哪路神仙？”

“這……”老茶倌面露難色，抓了抓花白的頭發，苦著臉：

“客官您這可難為老漢了……”

“不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來往歇腳的鄉親，倒是提過一嘴，說是個叫什么……李虎的狠角色？”

“李虎？”劍星眼中，寒光一閃即逝，面上卻無波無瀾：

“行，忙你的去吧?！?

話音未落，他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掌，已在桌面一抹，將那幾粒碎銀子，連同新加的那粒，悉數攏回袖中……

老茶倌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張了張嘴，終究沒敢吱聲。

只悻悻的拄著拐，一瘸一拐挪回灶臺邊，背影透著說不出的憋屈。

一直默不作聲坐在劍星身側、作尋常腳夫打扮的小何，此時才微微側身，聲音細如蚊蚋：

“大哥，跟咱們探子摸回來的底兒對上了。

“李虎，黑云寨三當家，李雄的親胞弟。

“這次占了步桓山這盤子，帶出來的人手，少說也有一百五十號，都是寨里的老底子?！?

劍星端起粗陶碗，啜飲著寡淡的棗茶，眼神陰鷙：

“難怪……蒼琛那廝，能在這左近設下埋伏，原來是早有預謀，要在這里扎根了……”

“大哥……”旁邊那堵墻似的魁梧漢子，甕聲甕氣接口：“這倒是個空子！

“李虎帶了這么多硬手出來，黑云山主寨那邊……怕是唱空城了！”

“未必?！眲π侵讣廨p輕敲著粗糙的碗沿，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蒼琛那廝狡詐如狐，上次差點栽在他手里。

“他在哪兒，不好說……”

他沉吟片刻，眼中厲色一閃：

“但這機會，不能放過！

“小何！”

“大哥吩咐。”小何立刻挺直了背。

“你帶著冷月和甲字隊的兄弟，三天之內，給我把步桓寨的底細摸透！”

“尤其是……”劍星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

“確認蒼琛那狗賊，在不在里面！”

“明白！”

“老五！”劍星轉向魁梧漢子。

“在！”

“挑幾個手腳最利索、最懂藏匿的兄弟，跟我走一趟黑云山主寨！

“看看那蒼琛，是不是縮在老巢里當烏龜！”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

“順道……看看婁公子，是不是被關在主寨地牢。

“能撈出來，就撈?！?

“撈不動……”他眼中殺機迸現：

“就送他個痛快！省得夜長夢多！”

他端起碗，將最后一點冷茶灌下喉嚨，喉結滾動：

“若這兩處都撲空……”

后面的話他沒說，但眼中那絲陰霾更重了。

臥牛嶺……那地方，才是真正的龍潭虎穴！

茶棚角落，那瘸腿老茶倌佝僂著背，看似在慢騰騰的收拾灶臺。

待劍星一行人付了茶錢，馬蹄聲徹底消失在，蜿蜒的山道盡頭。

他臉上那副愁苦卑微的神情，瞬間褪去，渾濁的老眼，閃過一絲精光。

他拄著拐，走到茶棚后門，朝蹲在柴堆旁劈柴的一個啞巴少年，招招手。

少年立刻丟下柴刀，小跑過來。

老茶倌粗糙的大手按在少年頭頂，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

“啞娃，去！繞后山小路，到老地方草窩棚！告訴里面當值的星火衛大哥——

“茶棚有急信，要速報山寨！快去！”

此時的山寨小院中，石桌旁圍攏著幾人身影。

吳宇、藥乾、胡楊，還有小豆丁程鐵心，目光都聚焦在石桌上，幾件奇形怪狀的物事上。

“這些……當真都是從臥牛嶺流出來的東西？”

吳宇指尖拂過一件冰冷的金屬器物，觸感奇異。

“回先生，正是。”藥乾站在一旁，神色復雜：

“和我當初給小緣夫人的那塊玉牌一樣，都是雷家……賞給我們這些下人的玩意兒?！?

他指向一件最顯眼的器物。

那是一個由數層鐵環嵌套而成的渾圓鐵球，銹蝕嚴重，中心隱約可見一個小小的、凝固的人形輪廓。

“這個，原是雷家小少爺的玩意兒。”藥乾回憶道：

“最奇的是，無論怎么滾動這鐵球，里面那小小的鐵人，總能自個兒站直了，頭朝上！

“可惜后來不知怎地壞了，便隨手丟給了下人……”

吳宇瞳孔微縮，一把將那沉甸甸的鐵球撈起，湊近燈下細看。

層層嵌套的鐵環結構精密，中心那小鐵人關節巧妙……

吳宇：…………

這不就陀螺儀嗎！

藥乾他們不認識，自己可是認識的?。?

“給我瞧瞧！快給我瞧瞧！我看看能不能修好它！”一旁的程鐵心急得直蹦。

吳宇順手遞給她，小丫頭立刻和湊過來的胡楊，埋頭研究起來。

試圖讓那僵硬的小鐵人，再動起來。

“還有這個盤子。”藥乾又捧起一個色澤暗沉、花紋繁復的圓盤：

“怪得很，新鮮肉食放進去，能多挺些日子不壞！

“在臥牛嶺那鬼地方，算是個寶貝了。”

吳宇接過圓盤，入手冰涼沉重。

他屈指在盤沿清脆一彈，又翻轉過來在石桌面上磕了磕，發出沉悶的聲響。

“東西是好，可惜是催命的。”眉頭隨即蹙起：

“用這盤子盛過的吃食，人若常吃，輕則肚痛如絞、上吐下瀉，重則手足癱軟，形同廢人……”

藥乾倒吸一口涼氣，眼露驚駭：“先生真乃神人！

“竟知此物底細？莫非識得此物來歷？”

“不識?！眳怯羁嘈u頭，將盤子輕輕放下：

“但我知道，吃完了鉛中毒?！?

“鉛……毒？”藥乾一臉茫然，顯然從未聽聞此說。

“此中道理，日后細說?！眳怯顢[擺手，目光被桌上另一個物件牢牢吸住。

那是一個拳頭大小、通體渾圓的深褐色木球。

入手沉甸甸的，表面已被摩挲得油光水滑，顯是經年把玩之物。

吸引吳宇的，是球體表面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細看卻暗藏規律的奇異刻痕。

藥乾見他看得入神，解釋道：

“這就是個實心木球，因著上面刻了些古怪紋路，雷家小少爺幼時頗愛把玩。

“大了些，嫌它粗陋，便棄置庫房了?！?

吳宇的手指，沿著那些深深淺淺、斷斷續續的刻痕緩緩移動。

這絕非尋常花紋！

藥乾他們，只當是孩童的玩物，或是某種祈福的圖騰。

但在吳宇這個，來自信息時代的老兵眼中，這些看似無序的紋路卻驟然凝固……

這分明是一種，基于二進制原理的編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