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活
我高中聯考考進了成功高中,是當時男子學校的第三名,也是我的第三志愿。我父親他們都是師大附中畢業的,我只進了成功高中,覺得非常難過,其實我只差一分就可以進師大附中。
那時候我很不喜歡讀書,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課外活動,網球、游泳、籃球、吉他,都是年輕人喜歡做的事情,雖然也都是健康的活動,但我功課就非常差了。高一升高二,高二升高三都在留級的邊緣,十幾科里有三四科不及格就要留級,我每次都是剛好勉強過關。到快要考大學的時候,我對前途就很迷茫了。在臺灣考大學全憑本事,沒有任何人情可說。
回頭想起來,從小學到初中,最興奮的時候就是每學期剛開學發課本的那幾天,我回到家里就會一口氣把很多課本都看完,像是歷史、地理、國文、生物,等等。上課時就會覺得很煩、很無聊。所以說我不喜歡讀書并不是不喜歡知識,而是不喜歡那種填鴨式的教育,但社會又要求你非這樣做不可,這就讓我很煩,變成了個“壞學生”。
陳家就靠我弟了
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刻,一天我二弟陳宇銘來找我說:“爸爸跟我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我問他是什么,他說:“爸爸說大概以后陳家就靠我了。但是你不是老大嗎?怎么會說靠我了呢?”我聽得懂是什么意思,覺得極度丟臉。
其實我父親從來也沒批評過我什么,只是我太不上進了,要大學聯考了也不特別準備,有點兒放棄課業的感覺,他覺得這樣不行,但也沒有去逼我,覺得不讀就算了,就指望老二吧。
當時我父親的很多朋友的孩子都在讀臺北美國學校或出國留學了,上了哈佛、耶魯之類的一流大學,在一起吃飯聊天的時候,談到會講幾國語言之類的問題,我都很臉紅,他們可能會講英文、中文、日文,還有法文、西班牙文,我就只會國語,而且講得還不是特別好。
決定出國
人生經常會有一些特別的因緣。
1980年,我的外祖父去美國做心臟病手術,結果很不幸過世了。我們到香港參加他的葬禮,當時的場景讓我印象很深,我們所有孝子孝女都跪在靈堂前面。
外祖父當時是華人銀行董事長,來的人非常多,但是拜完了之后聊的都是“周末去打球怎么樣……好啊好啊……我們約誰一起去好呢……”張家長李家短,諸如此類的內容,我當時就開始想,什么是朋友?人的生死、名聲這些東西到底是干什么的,搞不清楚。
那次葬禮期間,母親住在芝加哥的姐姐也來了。大概母親對我前途也很擔心,和她提起,她說那里有一個公立高中叫做Glenbrook South很不錯,如果我想出國讀書,讀完高二以后,可以去她那里住。我基本上當場就決定要去了,開始認真了解怎樣才能進美國最好的大學。
我發現要進美國最好的大學,除了成績需要非常好,還要參加很多課外活動,有很多課業以外的能力和成就,還有和人相處的能力,就是要很全面才行。回到臺灣以后我就向我父親請求要到美國去讀書,我當時高三上學期讀了一點點,我就跟父親說能不能不要在成功高中讀完高三再出國,而是放我幾個月的假(九月到來年二月),我到美國去重新讀高二下學期。這樣我就有差不多五個多月的時間,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保證去美國之后會認真讀書,我父親就說好,愿意幫我安排。
我把自己那幾個月的時間排得非常滿,每天早上5點多,天還沒亮就起來,一直到晚上12點以后才睡。一早起來我先練跆拳道,父親請了一位以前的國家隊教練來教我,早上先去國父紀念館跑步,跑完步練各式各樣的拉筋、踢腿,我記得最辛苦的是踢國父紀念館前面的那些棕櫚樹,踢沙包不難,踢棕櫚樹就痛得不得了,拉筋也痛,但每天就這樣撐著,我一定要在去美國之前考到黑帶。
跆拳之后去練網球,也是要打出成績,因為我知道美國很看重這些方面的成果,一次比賽后我在臺灣16歲組雙打第五名,當時水準不是很高,所以拿個第五名也沒什么了不起,不過起碼算是個像樣的成績。我也很努力去把橋牌、圍棋練到一定的程度,同時每天練書法,印象中總是練到手累得發抖,不過也可能是運動過度。后來申請每一個學校的時候,我都會寫一幅篆書,用很好的筒子裝好,和我的申請表一起寄去,都是相當有水準的作品。
當然還有拼命補英文,每天至少有三四個小時吧。還拼命練高爾夫球,希望能夠打到70多桿的成績,不過后來最好的一次也大概只打了79桿,就沒辦法再好了,因為練習的時間實在不夠。另外還練過一段時間吉他,可以自彈自唱一些曲子。其實,所有這些活動里,我除了對打網球和彈吉他多一點興趣之外,其他那些真的是為了達到承諾,對我父親的承諾,為了進一個好學校而做的努力。
出國讀高中考大學
到了美國之后,我幾乎再沒有拿過A以下的成績,一直到進了研究院才放松下來。這當然是拼到很累才能做到的,多年后夢中仍常夢到考試答不出來急得滿頭大汗。我讀的公立高中是個以白人為主的世界,沒有什么東方人,黑人更少。我代表學校參加網球比賽的時候還帶著字典背單詞,大家都覺得我是一個東方來的老土,人家在開心地談男女朋友、談電視節目、談吃喝玩樂,我拿著字典背單詞,顯然是個書呆子。不過還好我有跆拳黑帶,還特意在學校表演了耍雙節棍,所以也沒什么人敢嘲笑或欺負我。
不過在很多需要大家合作的課程上,我就辛苦了。同學們不愿意跟我這樣一個土土的中國人在一起,三四個人一起做作業的時候就沒人理我,我只能自己完成這些別人幾個人一起做的功課。還有幾次上課的時候,老師以為我在看課外讀物,把我的字典沒收了,害得我一節課什么都聽不懂,課后去找老師解釋,老師才笑著把字典還給我。但是老師們也真的把我當成一個很特別的學生,因為我非常努力,比所有美國同學都認真。因為我腦筋并不比大家好,只能靠努力。
那段時間,整個人是有一種“精神”的,覺得人生很短,一定要好好利用,不讓時間空過。我把每天都排得很滿,除了課業就是運動,沒有任何人逼我。那時候電話費很貴,父親幾乎沒有給我打過電話,母親偶爾寫信,也極少打電話。讀了一年半之后,覺得申請學校有希望,我就開始聯絡讓二弟陳宇銘也過來,跟我住一起讀書,他跟我在芝加哥一起住了半年,后來他進了華頓商學院,又拿了哈佛法律博士。
快要開始申請學校的時候,我發現在美國大學也要求考一些試,像是SAT,當時只考數學跟英文兩科,滿分都是800。另外還有ACT,考一些物理化學之類的科目,但最重要的就是這個SAT。數學我當然考得不錯,總能有接近滿分的成績,但第一次考英文我就傻掉了,滿分800我考了260,基本上是小學程度吧,要進個好大學一點戲都沒有。
我只好開始拼了,在三四個月之內考了四次,第一次260,第二次400,第三次一樣又是400,我大哭了一場,覺得徹底完了,人生要毀了。最后我說一定要再去考一場,結果考前生了重病,那幾天我的兩個表弟都去參加夏令營,我阿姨在一家醫藥公司上班,姨爹在開一個餐廳,所以白天沒人在家,我生著重病,還拿著生字卡在背,想吃東西只能從樓上四肢著地爬下樓,結果樓梯爬到一半就昏倒了,醒來看見生字卡散得到處都是,撿起來繼續往下爬,從冰箱里拿了牛奶喝,爬回去繼續背,心里想的就是拼死也要考過去,結果這次考了個520,也不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分數,但至少超過500就有一絲機會能進頂級學校了。
我申請了三十多個大學,基本上只要是好學校我都申請。那時沒有計算機,每個學校問的問題都不同,全都要分別用打字機打好,所以我申請學校花了很多工夫。普林斯頓大學、哈佛大學和別的幾個學校都派人來做過面試。我記得普林斯頓大學來面試的人看我在臺灣的成績單里有很多F,他就笑著問我這個F是什么東西,我也笑著說,“F就是F,不是fantastic!”他聽了大笑。他走的時候說:“我們給你這次面試是覺得你很奇怪,你之前是那么爛的一個學生,來美國上這么一個不錯的公立高中,一直都拿A,四個老師給你寫的推薦信也都一致贊嘆。”我沒有找名人或大人物推薦,找的都是學校的老師,好像還有一個臺灣的朋友,老師們都說我是他們遇到過的不是最聰明的,但是是最努力的學生。最后,普林斯頓就說:“可能會給你個機會,看看我們的名額到時候再說。”
之后,收到的大部分都是拒絕信Rejection Letter。哈佛的第一句話就是“感謝你申請了我們學校……但是,很遺憾的,我們必須……”,然后是耶魯寄來了,也一樣,再后來是伯克萊、麻省理工學院,當時很難過,因為最想進的是麻省理工學院。記得每次一看到“但是”兩個字,就全身發麻。
普林斯頓
我就這樣天天盼著等著,終于等到了普林斯頓錄取信Offer。也收到一些其他學校的錄取信,我記得還有哥倫比亞、康奈爾、芝加哥等十幾所,但是最好的就是普林斯頓了。
普林斯頓大學在那幾年中,連續都是全美國排名第一的大學。哈佛、耶魯、斯坦福都排在后面,收了我我也挺意外的。不管如何,至少進了一個好學校,達到了初步的目標。去普林斯頓大學之前的最后一個暑假回臺灣,別人總會問我要去哪里讀大學,我就說是普林斯頓,別人就會很贊嘆,我也很享受這種快樂。這樣的經歷后來進哈佛MBA時也有,進麥肯錫時也有,甚至很希望別人問起。但我慢慢發現,這種快樂是非常短暫的,它可能有幾分鐘,甚至只有幾秒鐘。我就開始想“快樂”這東西到底是什么,花了這么多工夫得到一點點快樂,有什么意思?
而且,這回的快樂跟著一大堆痛苦。什么痛苦呢?比如進到普林斯頓大學,發現一學年五六百人個個都是一方好漢,你在小城里一直都是第一名第二名,突然到了這個地方一個比一個強,一個比一個聰明,考試成績出來一看,一個班70人你可能考65名,第一年就有不少同學受不了壓力而精神崩潰直接退學了。
我倒沒有這個問題,因為我本來就是個留級生、邊緣人,但也是因為水平低,大學四年幾乎都在拼命讀書,我是讀電機計算機的,有過設計計算機程序連續44個小時不睡覺的經歷,不過同班還有一個家伙80多個小時沒睡覺,課業壓力極大。最后我在普林斯頓的畢業成績是3.83,在A和A- 中間,算是還不錯的成績,尤其是對我這么一位腦筋不特別好的人來說。
在我那個年代,普林斯頓的學生都非常用功,課業也很多很重,唯一輕松的是星期五晚上,大家參加各式各樣的兄弟會,喝酒、跳舞、唱歌、交女朋友,就差不多是電視上看到的那種美國大學生活。星期六早上大家起不來,下午大概運動一下,星期天又開始拼功課。
最辛苦的是像文學之類的課,每個星期都要求看好幾本書,看完要寫報告,這個事情把我累得半死,因為要邊看邊查字典,即使是美國人也很難一下子讀完,讓中國人讀中文小說一天讀完一本也很難啊。有種說法說美國的大學進去比較容易,出來很難,我覺得普林斯頓大學是進去難得我半死,出來也難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