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下一站,是到漣水么?”唐小升沙啞著嗓子,拽住過道旁一位大叔的衣角問道。大叔皺著眉頭,不耐煩地應了一聲:“嗯,是的。”“那我們還要多久到漣水?”唐小升急切地追問,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大叔甩開他的手,沒好氣地說:“我也不知道!”
唐小升縮回手,重新蜷縮在硬座車廂地板的角落里。這節本應承載 180人的車廂,此刻硬生生塞進了 450人,空氣渾濁得讓人窒息。汗臭味、煙味、泡面味混合著各種難以名狀的氣味,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籠罩著每一個人。
唐小升一直盼望著列車停靠站臺。雖然每次停靠只有短短兩三分鐘,但對他來說,那是難得的喘息之機。在那短暫的時間里,他可以跑到站臺上,大口呼吸新鮮空氣,盡情地奔跑、跳躍,仿佛要把車廂里積壓的壓抑全部釋放出來。
而更重要的是,只有靠站時,他才能去接水。唐小升緊緊攥著一個可樂空瓶,那是他上車后好不容易撿到的“寶貝”。每次列車一停靠,他就像離弦之箭般沖向洗手間,接上滿滿一瓶自來水。盡管不是每個站臺都有洗手間,有好幾次因為距離太遠,他差點趕不上發車,但他從未放棄。在他心里,始終堅信自己是被命運選中的人,父親說過,他命中注定擁有無限的財富,“我一定會幸福的,爸爸不會騙我。”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
小時候,父親常背著他爬山東偏遠小城周邊的青山,教他辨認山間的泉水。父親說,看似清澈的泉水里,其實藏著許多蟲卵,必須經過過濾才能飲用。上車前,唐小升特意找來一些沙子,撕下衣角做成簡易沙包。每次接到水,他都會小心翼翼地讓水慢慢滲過沙子,再用濕潤的指尖沾一點,輕輕按在干裂的嘴唇上。在他心中,只要是父親教的,就一定是對的。
然而,這次前往天水的旅程卻異常漫長。L次臨客列車停在了一處山坳里,從日光燈熄滅的深夜,一直等到烈日高懸的正午。無風的午后,車廂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悶熱得如同蒸籠。乘客們開始躁動起來,抱怨聲此起彼伏:“還要等多久啊,這車怎么不開了?”“上級通知,臨時停車。”列車員機械地重復著這句話。“臨時停車,停到什么時候啊?”“上級通知,臨時停車。”
唐小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滿心懊悔。他后悔剛才路過蘭州時,為什么不多撿一個空瓶子。此時,他的水早已喝光,喉嚨像被火燒一樣疼痛,每咽下一口唾沫,都帶著苦澀的味道。身上被毆打留下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饑餓和干渴讓他頭暈目眩,意識都開始模糊起來。但他仍在心里給自己打氣:“只要到了天水,就能有水。只要到了上海,一切都會好的,打開秘籍,為爸爸報仇。”他伸手摸了摸胸前,那個硬邦邦的盒子還在,“爸爸說的話,一定是可以信賴的。”
“咚咚咚,咚咚咚”,沉悶的敲擊聲從車窗外傳來。唐小升艱難地從地鋪上爬起來,透過擁擠的人群望去,只見車窗外站著幾個附近的村民,他們挑著扁擔和籮筐,正拍打著車窗叫賣:“礦泉水,礦泉水,1元一瓶!熱水泡面 10元!”生意格外火爆,不少乘客紛紛掏錢購買。
唐小升顧不上身上的傷痛,踩著桌板,奮力從車窗翻了出去。他沖到村民面前,聲音里滿是哀求:“叔叔,我沒有錢,能不能求你幫我個忙?我這有個瓶子,您能不能幫我加滿河水,哪怕山溝里的水也可以。”村民們愣了一下,其中一個撇了撇嘴:“沒有錢,找我們干什么?”“求求你,我真的快渴死了。”唐小升掀開劉海,臉上和手上的血痕清晰可見。
村民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其中一人隨手拋過來一瓶“農夫山泉”。唐小升大喜過望,連忙接住,連聲道謝:“謝謝叔叔,謝謝叔叔!”他實在太渴了,雙手不停地顫抖,迫不及待地擰開瓶蓋。奇怪的是,平時女孩子都要費些力氣才能擰開的瓶蓋,這次卻出奇地容易。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毫無預兆地落在唐小升臉上,他整個人被打得原地轉了一圈,一屁股跌坐在泥土里。“睜大你的狗眼看看,爺爺賣的是什么!”一個村民惡狠狠地罵道。唐小升艱難地抬起頭,他的眼瞼已經腫得老高,視線模糊,透過粘稠的血絲,他看清了手中的瓶子——那確實是“農夫山泉”的包裝,瓶中的水里還漂浮著幾絲綠藻。
“爺爺賣的就是山泉水!你小子想吃白食,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唐小升還沒來得及反應,又被踹了幾腳,一口帶著煙臭味的濃痰吐在了他臉上。
列車依舊停在原地,從正午等到夕陽西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那兩個村民挑著的兩籮筐灌裝水全部賣完,他們齙著黃牙,得意地數著毛票。隨后,二人跨過鐵軌,走下斜坡,準備回家。
在朦朧的月色下,一個瘦小的身影在山坡下躬身守候著。正是唐小升,他一手拖著一個巨大的蛇皮袋,里面裝滿了沿途收集的各類空瓶子。他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我知道你們一定會缺瓶子!我只想和你換兩瓶水,陰溝里的水都可以!”聲音在寂靜的山間回蕩,帶著一絲絕望,又有一絲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