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十八年，四月十一，辰時。

城西當鋪的銅鈴響起時，姜明玥正對著賬本蹙眉。許知微裹著灰斗篷坐在柜臺后，左臉敷著金瘡藥，卻仍用完好的右手指尖撥弄算盤——九顆算珠一顆不少，最末那顆“微”字珠上還沾著焦痕。

“柳家當鋪的流水比預計少三成。”許知微敲了敲算盤，“定是王康年那伙人在使絆子，他們買通了城西米商，故意拖欠當票贖金。”她忽然從抽屜里摸出枚銀錠，“不過今早有個跛腳老頭來當玉佩，說曾在柳家祖墳守陵……”

話音未落，當鋪木門被踢開。王康年帶著十幾個壯漢沖進來，腰間懸著的不再是并蒂蓮玉佩，而是寒光凜凜的短刀。姜明玥掃過他們袖口的狼頭刺繡——是京郊馬匪的標記。

“姜硯秋，許知微！”王康年咬牙切齒，“你們壞了士族的大事，今日就把命留在這兒！”他揮刀砍向賬本，卻被許知微用算盤擋住——算珠匕首的刀鞘在她手中舞成銀光，“當”地一聲磕飛刀刃。

姜明玥旋身避開身后壯漢，袖中避味粉正要揚起，卻聽見街角傳來梆子聲——是沈硯之約定的“援兵將至”信號。她瞥見許知微往地上撒的黃豆，忽然想起這丫頭今早說的“算珠不夠，黃豆來湊”。

“小心腳下！”許知微大喊。王康年踩中黃豆滑倒，短刀脫手飛出，卻在即將刺中姜明玥時，被支飛來的銀簪定在門框上——簪頭正是沈硯之送的螢火蟲造型。

“順天府辦案，閑雜人等退下！”沈硯之的藏青色官服破了道口子，卻仍威風凜凜地踏進門，身后跟著二十名帶刀捕快。王康年見勢不妙想逃，卻被許知微甩出的算珠纏住腳踝——九顆珠子串著細鐵鏈，正是她連夜用柳家罰沒的銀子打的“算盤鎖”。

“王康年，你勾結馬匪、私藏兵器。”沈硯之擲出枷鎖，“按《永徽律》，當斬。”他望向許知微，目光在她臉上的金瘡藥上頓了頓，“許姑娘可愿隨我去順天府，指認其他同謀？”

許知微晃了晃算盤鎖：“沈大人這是在請我當證人，還是怕我再偷跑？”她忽然從柜臺下拿出個油紙包，“不過在那之前，先看看這個——跛腳老頭當的玉佩，刻著柳如松的生辰八字。”

姜明玥接過玉佩，背面果然有極細的刻字。沈硯之皺眉：“柳如松的生辰應是永徽二年，這玉佩卻刻著貞觀四十九年……他果然是冒名頂替的！”

巳時，順天府大牢。

柳如云隔著鐵柵欄冷笑：“你們以為找到玉佩就能定柳家的罪？當年換卷的人都死了，死無對證！”她忽然盯著許知微的算珠，“倒是許姑娘，昨晚在祭天臺，可是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

許知微湊近柵欄，算珠在指尖轉出聲響：“柳小姐是說，你兄長藏在暗格里的‘士族密約’？”她故意將“密約”二字咬得極重，看見柳如云瞳孔驟縮，“放心，我已將副本呈給長公主——上面可是清清楚楚記著，你們如何用科舉名額換兵權。”

柳如云臉色慘白，忽然劇烈咳嗽起來。許知微早有防備，甩出算珠纏住她的手腕，從她袖中搜出顆黑色藥丸——正是能讓人暴斃的“鶴頂紅”。

“沈大人，看來有人怕柳小姐亂說話。”許知微將藥丸拋給沈硯之，“不如現在就審審她，問問二十年前，是誰給沈夫人下的毒？”

沈硯之的手在藥丸上頓住。姜明玥注意到他耳尖微顫，忽然想起今早當鋪里，跛腳老頭說的“柳家雇我給假尸體穿沈夫人的衣裳”——原來當年他們不僅偷換了身份，還找了替死鬼。

午時，長公主書房。

許知微跪在丹墀下，算珠匕首在陽光下閃著光：“啟稟殿下，柳家與士族的密約里，提到今年科舉的真正目的——借女子舞弊案，逼長公主交出監國之權。”她撥弄算珠，“他們甚至買通了欽天監，偽造‘女星沖日’的天象。”

長公主放下奏疏：“所以你們在祭天臺阻止的爆炸，不僅是為了女子科舉，更是為了拆穿他們‘天譴’的謊言？”她望向姜明玥，“姜硯秋，明日就是科舉首場，你可敢如期應試？”

姜明玥正要開口，許知微已叩首道：“殿下，我家公子不僅要應試，還要拿頭名——讓天下人看看，女子提筆，一樣能算清這世道的錯漏。”她掏出從欽天監偷來的星象圖，“何況，真正的‘女星沖日’，該在申時初刻，而非士族說的申時三刻。”

長公主忽然輕笑：“許知微，本宮聽說你用算珠匕首拆了祭天臺的火藥，又用算盤鎖捆了王康年。”她指了指案頭的《女戒》，“這樣的人才，不該困在閨閣里撥算盤。”

未時，貢院考場。

姜明玥坐在號舍里，望著卷首的策論題目《論科舉革新之必要》，指尖觸到試卷邊緣的齒痕——這次是許知微新刻的“微”字紋。考場外，許知微扮成巡考小廝，腰間算盤換成了長公主親賜的銀鑲玉算盤。

“第三排第五號舍，有考生夾帶！”監考官突然大喊。姜明玥抬頭，看見許知微朝她眨眼，然后故意撞翻監考官的茶盞——茶水潑在夾帶的卷子上，顯露出明礬水寫的“女子無才”四字。

“這是士族的圈套！”許知微舉起算盤，“真正的夾帶，該用這種‘遇水顯影’的伎倆——而我們早已在卷紙里加了驗偽藥粉。”她抽出自己謄錄的底卷，紙頁上的墨字遇水后竟變成熒光藍，“看，這才是真卷！”

考場嘩然。遠處，沈硯之立在槐樹下，望著號舍里提筆的姜明玥，又看看場中周旋的許知微，忽然明白——這兩個女子，一個用文筆做刃，一個用算珠為兵，早已在這男權的戰場上，辟出了自己的疆土。

申時初刻，天象異變。

許知微站在貢院高墻之上，舉起長公主給的觀星鏡。一顆明亮的星子準時出現在東南方，正是她昨晚重新推演的“女星沖日”方位。她摸出銅哨輕吹，算珠在風中輕響，像是給姜明玥的答卷打著節拍。

“許姑娘果然在這里。”沈硯之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手中托著個錦盒，“長公主賜你‘女史算學’的職位，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太學。”

許知微挑眉：“那我家姑娘若中了狀元，沈大人可要親自給她簪花？”她打開錦盒，里面是支刻著算珠紋的金簪，“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去欽天監‘算一算’他們的星象儀——聽說有人把北極星的位置刻錯了三度。”

沈硯之望著她發辮上重新系好的銅哨，忽然輕笑：“許知微，你比我想象的更像個將軍。”

“將軍？”許知微搖頭，撥弄金簪上的小算珠，“我不過是個想讓天下女子都能撥算盤的賬房先生罷了。”她望向考場方向，姜明玥的筆尖正在卷紙上疾走，“等姑娘考完，我們還要用柳家的銀子，在城西開最大的女子學堂呢。”

酉時，科舉首場結束。

姜明玥走出號舍，看見許知微靠在槐樹下，金簪在夕陽下閃著光。她袖中掉出張紙條，是許知微今早塞的：算過了，你必中狀元，我必成首富，沈硯之嘛……必成望妻石。

“胡說什么呢？”她笑著拍開許知微遞來的芝麻糖，卻在咬開時發現里面藏著半片螢火蟲翅膀——是昨夜火場里撿的。遠處，沈硯之的藏青色身影穿過貢院牌坊，腰間掛著她送的竹紋香囊。

許知微忽然指著天空：“看，女星還在呢。”

姜明玥抬頭，只見那顆明亮的星子固執地懸在天際，像是許知微算珠上的光，又像是沈硯之眼中的火。她握緊手中的答卷，忽然明白——這世道的規矩，從來不是刻在石碑上的死數，而是像算珠一樣，每撥一次，就能算出新的可能。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