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墜入灰霧的瞬間，所有感官突然被剝離。耳中回蕩著青銅器共振的嗡鳴，鼻腔里塞滿了陳腐箓紙的氣息，眼皮內側浮現出無數游動的古篆——那些都是《太玄箓》殘卷里從未記載過的文字，卻在他意識深處喚起本能的敬畏。

“啪嗒“。

皮鞋落地的聲音驚醒了混沌。沈墨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座懸浮于灰霧中的青銅樓閣前。樓閣共有七層，每一層飛檐都掛著寫滿箓文的銅鈴，正中央懸著半卷殘破古卷，卷首“愚者“二字忽明忽暗，像呼吸般起伏。

“沈先生對初次見面的場所還滿意嗎？“穿西洋禮服的男子不知何時站在他右側，指尖正劃過懷表表面的箓紋，“我是‘隱者’，負責灰霧議事廳的情報工作。“他左眼角的血色淚痣突然滲出鮮血，在地面畫出羅盤般的紋路，“您現在看到的，是百年前初代愚者用自身精血澆筑的‘箓核空間’。“

沈墨注意到男子說話時，周圍灰霧中浮現出無數半透明的人影——有穿馬褂的賬房先生，有戴瓜皮帽的說書人，甚至還有裹著西洋蕾絲裙的貴婦人。他們胸前都別著金屬胸針，形狀各異：齒輪、毛筆、盲杖、手術刀......

“他們是......“

“議事廳的成員，用‘塔羅牌’代號互相稱呼。“隱者抬手，灰霧中浮現出十二張卡牌虛影，“您是新任‘愚者’，而我們......“他指向正在擦拭銅鈴的駝背老人，“‘倒吊人’，前玄箓司藏書閣管事，精通七十二種箓文加密法；那邊戴機械義眼的女士是‘戰車’，南洋商會前機械師，能把蒸汽箓爐改裝成心臟起搏器。“

沈墨突然按住胸口——那里的青銅紋路正在發燙，視線掃過古卷時，殘頁上的文字竟自動翻譯成他能理解的簡體字：

“愚者途徑第一權能：解析。可將任意箓文拆解為‘恐懼’與‘希望’兩種本源力量，前者驅動污染，后者暫時壓制異化。“

“初次接觸源初箓核，身體會有排異反應。“隱者遞來一個青銅小瓶，瓶身刻著首尾相銜的墨斗，“喝了它，能暫時穩住體內躁動的文字。不過......“他忽然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您最好盡快學會用‘恐懼’喂養箓核，否則三天后，您右手的青銅紋路就會爬上舌根，到那時......“

樓閣突然劇烈震動，第七層飛檐的銅鈴集體炸響。隱者臉色大變，指尖的血痣羅盤突然崩裂：“南洋商會的‘鐵龍號’飛艇！他們居然能定位到灰霧空間的坐標！“

沈墨透過灰霧望去，只見西方天際線撕開一道裂縫，露出鋼鐵巨鯨般的飛艇。艇身布滿齒輪與符箓結合的裝甲，船頭炮口凝聚的黑芒，正是今天在貢院見過的箓炮能量。

“他們沖著箓獸卵來的。“倒吊人突然出現在兩人身后，他腰間掛著九把銅鑰匙，每把都刻著不同朝代的官印，“小棠姑娘體內的卵，是打開倉頡秘卷的活體鑰匙。而您父親當年......“

話未說完，鐵龍號的主炮轟然開火。灰霧空間劇烈震蕩，青銅樓閣出現蛛網狀裂痕，古卷上的文字開始崩解。沈墨胸口的紋路突然暴漲，右手不受控制地凌空一握，竟將散落在霧中的文字碎片聚合成毛筆形態。

“試試用‘解析權能’！“隱者大喊，“把對方的攻擊箓文拆成恐懼本源！“

沈墨本能地閉上眼睛，精神世界里，那道黑芒化作密密麻麻的篆文——是《魯班經》里的“困龍箓“，但摻雜了西洋黑魔法的獻祭咒文。他試著將兩種文字剝離，卻發現交界處纏繞著無數血絲，像活物般抗拒分解。

“他們用活人血祭強化了符箓！“戰車女士突然沖來，機械義眼投射出蒸汽箓爐的結構圖，“必須先切斷飛艇底部的十六根血箓導管，那些都是用玄箓司俘虜的脊髓液浸泡的！“

沈墨猛地睜眼，發現自己的右手已完全青銅化，指甲變成鋒利的刻刀。他想起《太玄箓》里的“墨斗斷緣術“，咬破舌尖在掌心畫出血線，青銅筆尖突然爆發出強光，如縫紉機般在灰霧中織出金絲網格。

“臨——兵——斗——“

三個字隨著金絲網格擴散，鐵龍號底部的血箓導管應聲崩斷，飛艇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向灰霧深處墜去。但沈墨清楚地看見，駕駛艙內有個戴青銅面具的人正在冷笑，他胸前掛著的，正是玄箓司的北斗箓筒。

“是李長庚！“沈墨握緊拳頭，青銅紋路已爬上小臂，“他怎么會和南洋商會勾結？“

隱者撿起地上的懷表殘片，血痣正在快速愈合：“玄箓司內部早就分成了兩派，革新派想用箓獸能量驅動機械軍團，而您父親當年發現的......“他突然看向古卷，“源初箓核的真相，可能會讓整個清廷的統治根基崩塌。“

樓閣的震動逐漸平息，倒吊人捧著一本泛黃的《黃歷》走來，封面上的“宜祭祀“三字正在滲出黑血：“這是瞎子阿炳的‘時運箓’，能定位到箓獸卵的下一個宿主。小棠姑娘現在......“

他話未說完，《黃歷》突然自燃，灰燼中浮現出小棠的影像：少女站在秦淮河畔，檀木匣子已完全裂開，肉瘤化作蛇形箓紋纏上她的脖頸，每一片鱗甲都是活體篆文。更駭人的是，她背后停著一輛蒸汽馬車，車身上印著南洋商會的齒輪符箓。

“他們要帶她去鐵龍號的‘萬箓熔爐’。“戰車女士調出飛艇內部結構圖，“那是能將人類意識轉化為箓獸核心的可怕裝置，當年您父親就是被扔進熔爐后，才留下那半卷《太玄箓》......“

沈墨感覺有巖漿在血管里奔涌，青銅紋路已經蔓延到脖頸，說話時喉間傳來金屬摩擦聲：“我該怎么做？“

隱者指向古卷：“愚者之書的第二頁，記載著‘恐懼具現化’的能力。但每次使用，都會加深體內的污染。現在鐵龍號正在前往長江入海口，他們要在那里啟動熔爐，把整個金陵城的文字都變成箓獸。“

沈墨盯著自己逐漸金屬化的手臂，想起貢院那些被文字吞噬的考生，想起父親臨終前塞給他的殘卷——上面最后一個完整的字，是“鎮“。

“我去。“他接過隱者遞來的青銅箓筒，筒身刻著扭曲的“愚“字，“但你們得告訴我，父親到底在隱瞞什么？源初箓核和我體內的紋路，究竟是什么關系？“

倒吊人嘆了口氣，指向古卷最底層的殘頁：“等您從鐵龍號回來，或許就能看懂這些了。現在記住——當您在飛艇里遇到無法解析的箓文時，就對著它大喊‘吾乃愚者’，那些被污染的文字......會認出自己的主人。“

灰霧突然翻涌，沈墨感覺有無數雙手在推搡他。隱者最后說的話被風聲撕碎：“記住，千萬別讓小棠咬舌！她的血能激活倉頡秘卷......“

意識回籠時，沈墨發現自己躺在秦淮河畔的蘆葦叢里。遠處傳來蒸汽引擎的轟鳴，鐵龍號的剪影正掠過月光下的江面，而小棠的身影，正被幾個戴青銅手套的商會成員拖向懸梯。

他摸向腰間，父親遺留的那方刻著“墨“字的青銅印還在。指尖觸碰印紐的瞬間，印面上突然浮現出一行小字，正是他在灰霧古卷里見過的禁忌：

“解箓者終成箓獸，唯有讓所有文字都忘記你的存在，才能終止污染。“

江風帶來小棠的啜泣，沈墨望著自己即將完全青銅化的右手，突然笑了——反正已經是被文字詛咒的人，不如就做這灰霧里的愚者，用污染對抗污染。

他握緊青銅印，對著江面低聲念出在灰霧中記住的第一句咒文，蘆葦蕩里所有的“水“字突然崩解，化作千萬條墨色游魚，托著他向鐵龍號飛馳而去。而在他身后，秦淮河的石碑上，“秦淮河“三個字正在扭曲，“秦“字的禾木旁裂變成觸須，指向他離去的方向。

鐵龍號甲板上，戴青銅面具的李長庚忽然抬頭，看著江面駛來的墨色浪潮，面具下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見浪潮中央，站著個渾身纏繞青銅紋路的少年，其胸口的紋路，竟與飛艇核心艙內的源初箓核，形成了詭異的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