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十九年，江南貢院。

雕花窗欞外飄著梅雨季的黏膩細雨，二百號童生伏在朱漆考案前，筆尖在灑金宣上洇開八股文的起承轉(zhuǎn)合。沈墨握著狼毫的右手突然發(fā)顫，狼毫尖懸在“仁者愛人“的“仁“字上，墨跡竟如活物般在紙面蠕動。

“不對......“他盯著自己寫下的“山“字，橫折豎突然裂變成三根覆著青苔的觸手，在紙面上蜿蜒游走。鄰座考生的卷子“嘩啦“散落，那些“之乎者也“正化作青紫色的舌信，順著木案縫隙鉆進考生袖口。

“救命！字......字在吃人！“前排穿月白長衫的少年突然慘叫，他試卷上的“禮“字崩解成無數(shù)篆文碎片，如利刃般割破他的咽喉。鮮血噴在沈墨手背上的瞬間，他腕間的青銅紋路突然發(fā)燙——那是三年前偷學(xué)《太玄箓》殘卷時，烙進血肉的污染印記。

整間號舍開始震顫，房梁上的“貢院“匾額轟然墜地，“貢“字裂成猙獰的獸首，木齒間淌著墨汁般的黑血。沈墨猛地撕開袖口，從纏滿符紙的小臂上扯下三張朱砂箓：“臨兵斗者，陣列在前！“

符紙化作三支狼毫筆尖，懸浮在他指尖旋轉(zhuǎn)。他閉目回憶殘卷里的《文昌箓》，咬破舌尖在掌心畫下半個殘缺的“鎮(zhèn)“字，血腥味混著符箓的檀香炸開：“筆落驚風(fēng)雨！“

懸浮的筆尖突然爆發(fā)出刺目金光，如判官朱筆般掃過異變的文字。正在啃噬考生腳踝的“言“字被金光照中，瞬間蜷縮成灰蛾大小的怪物，透明翅膀上還爬動著未褪盡的筆畫。

“墨先生！“監(jiān)考的皂隸踹開號舍木門，卻見滿地考生蜷縮在蠕動的文字中，唯有沈墨立在中央，右手五指已完全蛻變成青銅色，指甲縫里滲出黑色墨汁。

遠處傳來蒸汽火車的轟鳴，三輛冒著黑煙的玄鐵馬車破墻而入，車身上“玄箓司“的燙金符箓在雨中明滅。車門打開，穿玄色云錦官服的中年人撫著腰間的青銅箓筒冷笑：“江南道臺府的筆桿子，居然私習(xí)禁箓？“

沈墨認出這人是玄箓司外堂主事李長庚，他腰間掛著七枚箓筒，正是玄箓司“北斗箓“的標志。此刻對方袖口翻卷，露出三道紅痕——那是三天前在秦淮河畔，沈墨用墨斗線劃傷的。

“李大人誤會了，這是......“沈墨話未說完，李長庚突然甩出三道赤紅火箓，在空中拼出“囚“字牢籠。他本能地后撤，卻踩到身后考生的手腕，那只手已異變成布滿篆文的螯足，猛然鉗住他的腳踝。

“嗤——“沈墨小腿被劃出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滴在地面的瞬間，磚縫里的“之“字突然活過來，化作毒蛇般的墨線纏住他的脖頸。他被迫運轉(zhuǎn)殘卷里的禁忌心法，將恐懼化作力量注入掌心未完成的“鎮(zhèn)“字。

青銅紋路順著手臂爬向咽喉，沈墨眼中泛起灰霧，恍惚看見虛空中漂浮著一張布滿裂痕的古卷，卷首“太玄“二字正在崩解。他咬破舌尖，將血沫噴在“鎮(zhèn)“字缺口處，殘缺的筆畫竟自行補全，化作青銅古鐘虛影砸向地面。

“當(dāng)——“

鐘聲里，所有異變的文字都僵化成碎紙片，李長庚的火箓牢籠也應(yīng)聲崩解。沈墨趁機撞破窗欞，跳進雨幕中的貢院天井。卻見整個貢院已被灰霧籠罩，墻頭的“貢“字獸首正俯視著他，嘴里叼著半具考生尸體。

“抓住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李長庚的怒吼混著蒸汽馬車的轟鳴，沈墨捂著流血的手腕狂奔，忽然瞥見考棚陰影里縮著個穿月白襦裙的少女——正是他昨日在秦淮河救起的盲女小棠。

少女懷中抱著個檀木匣子，匣蓋上爬滿正在滲血的箓紋。沈墨瞳孔驟縮，那些箓紋分明是《太玄箓》里記載的“箓獸卵“封印咒。更危險的是，李長庚的玄鐵馬車已轉(zhuǎn)過考棚，車頭的青銅箓炮正在凝聚黑光。

“小棠，閉眼！“沈墨扯下腰間裝著考墨的竹筒，咬破指尖在筒身畫下“疾“字。竹筒突然爆發(fā)出蒸汽動力，帶著他如離弦之箭射向貢院外墻。背后傳來箓炮轟擊的巨響，他回頭看見小棠所在的陰影處，檀木匣子正在裂開，露出里面跳動的、布滿篆文的肉瘤。

翻出貢院圍墻的瞬間，沈墨胸口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他低頭看去，右手的青銅紋路已蔓延至心口，每一道紋路都像活物般蠕動，在皮膚上拼出越來越清晰的古篆——那是《太玄箓》殘卷里從未出現(xiàn)過的文字，卻讓他本能地感到恐懼。

遠處傳來玄箓司特有的鷹哨聲，沈墨躲進青瓦巷的陰影里，掏出懷中的半卷殘頁。泛黃的紙面上，原本模糊的箓文此刻清晰如晝，最后一行小字在雨水中泛著血光：

“凡解箓者，必為箓解。“

他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呢喃：“墨兒，若見字成妖，便去秦淮河找瞎子阿炳......他手里的《黃歷》，藏著打開灰霧的鑰匙......“

身后傳來靴底踩水的聲響，沈墨猛地轉(zhuǎn)身，卻見街角的燈籠下，站著個穿西洋禮服的高瘦男子。對方摘下禮帽鞠躬，露出左眼角的血色淚痣：“沈先生，我家主人在灰霧中等您很久了——“

話音未落，男子身后的磚墻突然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篆文，像活物般編織成一扇霧蒙蒙的門。沈墨手腕的青銅紋路劇烈發(fā)燙，在他踉蹌后退時，那扇門突然擴張，將他整個人拽進了刺骨的灰霧中。

秦淮河的水在遠處流淌，貢院方向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盲女小棠抱著裂開的檀木匣子站在巷口，她空洞的眼窩里流出黑血，嘴角勾起不屬于人類的微笑，匣中肉瘤表面的篆文，正與沈墨胸口的紋路遙相呼應(yīng)。

灰霧深處，沈墨墜落的身影即將觸碰到懸浮的青銅古卷。卷首殘頁無風(fēng)自動，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禁忌——那是被歷史抹去的真相：

“吾乃愚者，掌文字之權(quán)柄，亦為污染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