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冰糖葫蘆
- 我用嫁衣盤扣炸了日軍的廣安門
- 花之黑貓
- 2322字
- 2025-08-28 22:00:13
那口為“故人”訂做的棺材,最終沒有迎來它的主人。沈青堂付了剩下的錢,沒問老頭姓名,也沒再多看他一眼,轉身就匯入了金陵城那片無邊無際的、潮濕的雨霧里。
她爹沈敬安,用一口棺材,給她留了一部電臺,和一個她看不懂的謎題。她得找個能解謎的人。
三天后,雨終于停了。太陽懶洋洋地掛在天上,把泡爛了的青石板路曬出一股子腥氣。夫子廟的后街,比往日更熱鬧些,逃難回來的,趁亂發財的,三教九流,把窄窄的巷子擠得像一鍋煮沸的雜碎湯。
一個賣糖畫的小攤,支在街角最扎眼的位置。攤主是個中年漢子,生了張再普通不過的臉,扔人堆里就找不著的那種。他手里的活兒卻不普通。一把小銅勺,一鍋熬得恰到好處的糖稀,在他手里跟活了似的,龍、鳳、蝴蝶、鯉魚,不過幾息的工夫,就在一塊油亮的大理石板上活靈活現。
沈青堂扮成一個帶孩子出來閑逛的婦人,牽著一個從鄰居家“借”來的、虎頭虎腦的七歲男娃,擠到了攤子前。
“老板,畫條龍。”她把幾枚銅元放在攤子上,聲音是刻意捏出來的、屬于市井婦人的精明和瑣碎。
那漢子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舀起一勺滾燙的糖稀。銅勺在大理石板上游走,糖絲如金線,一條威風凜凜的五爪金龍,眼看就要成了。
就在他準備畫龍眼睛的時候,手腕忽然一滯。一滴滾燙的糖稀,沒有落在龍頭上,而是“啪嗒”一聲,掉在了石板最邊緣的角落里。
只是一滴。
像個無意義的句點。
沈青-堂的心,卻跟著那滴糖稀,一起落了地。這是她和“守拙齋”約好的暗號。句點,代表安全,可以交易。
她牽著那男娃,狀似不經意地,在攤子前來回踱步,一邊走,一邊用腳尖,在滿是塵土的地面上,畫著不成形的圈。她走得很慢,畫得也很隨意,像個無聊的婦人,在等一幅不值錢的糖畫。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幾個看似隨意的圈,連在一起,是一個蘇繡里最基礎的針法圖樣——“梅花三弄”。
意思是:我有要事,需見“鬼手”。
那漢子畫龍點睛的手,幾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他飛快地完成了手里的糖畫,用一根竹簽挑起來,遞給那眼巴巴的男娃。
“下個,畫什么?”他問,聲音嘶啞,像是被煙火熏壞了。
“畫只蝴蝶。”沈青堂說。
漢子重新舀起一勺糖稀。這一次,他的手腕,比剛才更穩,也更快。糖絲在大理石板上飛舞,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鳳尾蝶。只是在蝴蝶的左邊翅膀上,他用糖稀,多點了一個小小的、幾乎看不見的黑點。
黑點,在蘇繡的隱語里,代表“子時”。
又在蝴蝶的右邊觸須旁,畫了一座小小的、三層的寶塔。
寶塔,指的是城南那座廢棄了的報恩寺琉璃塔。
子時,報恩寺塔下。
成了。
沈青堂的心,剛要松下來,當場愣住。
“都他媽別動!警察臨檢!”
一聲暴喝,像平地起了一個炸雷。
幾個穿著黃綠色制服的偽軍,端著槍,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瞬間就把這條本就擁擠的巷子,堵了個水泄不通。為首的,是個歪戴著帽子、滿臉橫肉的胖子,嘴里叼著根牙簽,一雙小眼睛,像淬了毒的釘子,直勾勾地釘在了那個賣糖畫的漢子身上。
人群瞬間炸了鍋,尖叫著四散奔逃,一時間,哭喊聲、推搡聲、東西砸碎的聲音,亂成一團。
“你,”那胖子用槍口指著糖畫漢子,嘴角咧出一個猙獰的笑,“跟我們走一趟。”
那漢子臉色煞白,手里的銅勺“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糖稀濺了一地。
“長官,長官!我……我犯了什么事啊?我就是個小本生意……”
“少他媽廢話!”胖子身后的一個瘦高個,一腳踹翻了糖畫攤子,石板碎裂,畫好的糖畫摔了一地,變成了黏膩的碎片。
“有人舉報,你這糖里,下了毒!”
這話一出,周圍還沒來得及跑遠的老百姓,臉都綠了。剛才還圍著攤子搶糖畫的孩子,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沈青堂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這不是臨檢。
這是滅口。
她拉著那嚇傻了的男娃,混在慌亂的人群里,一點一點往后退。她不能暴露,她什么都不能做。
那漢子顯然也明白了,他忽然不求饒了,只是抬起頭,那雙本是普普通通的眼睛里,竟迸發出一股駭人的、野獸般的兇光。他猛地推開身前的一個偽軍,像一頭被逼到絕路的公牛,朝著巷子口就沖了過去。
“砰!”
一聲槍響。
子彈從他后心穿過,在他前胸炸開一朵血花。
那漢子踉蹌了幾步,最終還是重重地,撲倒在了地上。他手里,還死死地攥著一串剛做好的、沒來得及賣出去的,冰糖葫蘆。
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間,被按下了靜音鍵。
沈青堂看著那具倒在血泊里的尸體,看著那雙至死都圓睜著的、不甘的眼睛,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液體,從喉嚨里,直沖上來。
偽軍們罵罵咧咧地拖走了尸體,人群嘩啦一下都跑光了,只留下一地狼藉。
沈青-堂將那嚇得渾身發抖的男娃送回了家,又塞給他娘幾塊大洋,讓她別多嘴。她自己,卻像個丟了魂的幽靈,重新回到了那條血腥的巷子。
她想找到那只蝴蝶。
那只用糖稀畫成的、帶著他們接頭暗號的蝴蝶。
可地上除了黏膩的糖漿和踩得稀爛的泥土,什么都沒有。
就在她準備放棄的時候,一個圓滾滾的、紅得發亮的東西,從一個破爛的菜筐底下,骨碌碌地,滾了出來,正好停在了她的腳邊。
是一顆山楂。
是那串冰糖葫蘆上,掉下來的,最后一顆。
那顆山楂上,沾著血,也沾著泥,在昏暗的巷子里,像一顆凝固了的、不祥的眼淚。
沈青堂蹲下身,將那顆山楂,輕輕地,拈了起來。
山楂的表面,那層晶瑩的糖殼,有些融化了,黏糊糊的。她下意識地,將那顆山楂,放進了嘴里。
甜。
是那種熟悉的、帶著一絲極淡的藥材香氣的,甜。
沈青堂的動作,猛地僵住了。
這個味道……
是沈家祭祖時,用來做貢品“蜜餞金棗”的,獨門糖漿的配方!這個配方,是祖母親手調的,除了她和母親,只有當年在小廚房里幫廚的、最信得過的桂姨,才知道一二。
她的牙齒,輕輕一磕。
“咯噔。”
山楂的果肉里,藏著一個硬物。
她吐出山楂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開那層黏膩的果肉。
里面,塞著一卷被血浸透的、小小的紙條。
紙條被疊得很小,很緊,打開時,帶著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上面,只有四個字。
用血寫的,歪歪扭扭的,四個字。
「老夫人,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