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部創新項目答辯的前一晚,林硯在辦公室加班到十點。臺燈下的策劃案攤開成扇形,第 37次修改的方案里,社區智能養老模塊被用紅筆圈了又圈。他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看見玻璃倒影里的自己——領帶松垮地掛在脖子上,胡茬又冒出青黑的茬,像父親生前沒來得及刮的晨須。
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亮起母親的來電?!靶〕?,“母親的聲音帶著異樣的顫抖,“我好像...扭到腰了,動不了...“話沒說完就被一聲悶響切斷,接著是電流雜音。林硯的心臟猛地墜到谷底,他抓起外套沖向電梯,腦海里閃過父親臨終前監護儀的蜂鳴。
深夜的街道像被抽干了血液的血管,出租車在霓虹中疾馳。林硯攥著手機,反復撥打母親的號碼,卻只聽見忙音。路過便利店時,他看見櫥窗里的關東煮冒著熱氣,突然想起父親出殯那天母親沒吃一口飯,攥著遺像的手青白如紙。
推開家門時,客廳的落地燈歪在地上,母親趴在沙發邊,右手還保持著抓手機的姿勢。“媽!“他沖過去抱起母親,觸到她后頸異常的溫度,像塊燒紅的鐵。母親勉強睜開眼,嘴唇發紫:“別慌...藥在床頭柜...“他這才看見茶幾上散落的降壓藥瓶,瓶蓋滾到了沙發底下。
急診室的走廊彌漫著消毒水與焦慮的氣味。林硯守在搶救室門口,望著電子屏上跳動的紅色數字,忽然想起父親去世那晚,他也是這樣盯著同樣的屏幕,數著上面的秒數,仿佛那是能抓住生命的繩索。護士出來抽血時,他注意到母親手腕內側不知何時添了塊淤青,像朵正在枯萎的藍蓮花。
“你母親有嚴重的高血壓和心肌缺血,“醫生摘下口罩,“這次是過度勞累導致的暈厥,以后必須住院觀察。“林硯看著醫生手里的住院單,簽名欄的墨跡還未干透,突然想起自己簽父親病危通知書時,鋼筆在紙上洇出的墨團。
凌晨三點,母親終于住進病房。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里,她的手緊緊攥著林硯的指尖,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小硯,“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別告訴...你爸...“他一愣,隨即想起母親至今仍會對著父親的相冊說話,仿佛他只是出了趟遠門。
“好,“他輕聲應道,用另一只手替母親掖好被角,“他...在出差呢,等你好了再告訴他?!澳赣H嘴角微微上揚,閉上眼時,眼角的皺紋里漏出一滴淚,落在枕頭上,像片深秋的梧桐葉。
清晨的陽光爬上窗臺時,林硯接到蘇晚的電話。“答辯延期了,“她的聲音里帶著擔憂,“你還好嗎?昨晚給你發消息沒回...“他望著母親床頭的吊瓶,液體正一滴一滴墜進血管,忽然想起蘇晚畫里的金色河流,此刻卻顯得那樣遙遠。
“我媽住院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可能...要取消今天的約會了。“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蘇晚輕聲說:“我現在過來。“不等他拒絕就掛了電話。林硯握著手機,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忽然覺得自己像片被風吹散的落葉,在半空打著旋,找不到落點。
蘇晚趕到時帶著保溫桶,里面是溫熱的蔬菜粥?!拔覇柫酸t生,阿姨現在只能吃流食?!八自诖策吺⒅?,馬尾辮垂在胸前,發梢沾著醫院走廊的涼氣。林硯注意到她袖口的顏料——這次是深藍色,像深夜的海。
母親醒來時看見蘇晚,眼里閃過一絲慌亂:“怎么能讓你跑一趟...小硯太不懂事了...“蘇晚笑著搖頭,用勺子吹涼粥:“阿姨,您就當多了個女兒?!八恼Z氣自然得像春日的風,母親一愣,眼眶突然紅了。
林硯站在病房門口,看著蘇晚一勺勺喂母親喝粥,聽著她們輕聲聊天,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那個漫長的擁抱。陽光穿過蘇晚的發絲,在母親蒼白的臉上織出金色的網,他忽然意識到,有些溫暖是可以傳遞的,就像父親留在梧桐樹上的年輪,正在被另一個人溫柔地觸摸。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分公司財務發來的消息:“林經理,總部審計提前到了,今早九點來查賬?!八⒅聊簧系淖?,感到后頸的冷汗順著脊椎往下爬。昨晚他才發現賬目異常,原本計劃今天核查,此刻卻被母親的病情打亂了所有節奏。
“蘇晚,“他轉身叫住正在削蘋果的女孩,“我得回公司一趟,能幫我照看會兒我媽嗎?“蘇晚抬頭,看見他眼里的焦灼,立刻點頭:“放心去吧,有我在。“她的眼神堅定,像油畫里永不傾斜的地平線。
離開醫院時,北風卷起地上的枯葉,在空中織成一片暗金色的網。林硯摸出父親的刮胡刀,在車里快速刮掉胡茬,刀片劃過皮膚時,他想起蘇晚說過的話:“傷口會結痂,但結痂也是皮膚的鎧甲。“他對著后視鏡調整領帶,鏡中人的眼神疲憊卻堅定,像父親當年在工地暴雨中撐起的那把傘。
分公司辦公室里,審計組已經開始工作。林硯翻開財務報表,目光落在“設備采購款“一項,數字后面的小數點像爬動的螞蟻。他調出采購合同,手指突然停在供應商名稱上——“明遠建筑材料有限公司“,和父親生前工作的公司僅一字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