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第一個霜降，林硯在凌晨兩點被胃痛驚醒。冷汗浸透了襯衫，他摸索著找到抽屜里的胃藥，卻發(fā)現(xiàn)瓶子已經(jīng)空了。窗外的梧桐葉幾乎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像父親臨終前伸出的手。

跌跌撞撞下樓，巷子里的風像刀子般割著臉。便利店的燈在霧中暈成昏黃的圈，他推門進去時，貨架上的關(guān)東煮已經(jīng)冷透，老板正在打盹?！坝袥]有胃藥？“他扶著貨架站穩(wěn)，聲音里帶著顫抖。老板指了指最上層的藥柜，他踮腳去夠，忽然一陣眩暈，整個人踉蹌著摔在地上。

“小伙子！“老板慌忙繞過柜臺，“你沒事吧？“林硯躺在地上，望著天花板上旋轉(zhuǎn)的吊燈，突然想起父親出殯那天，靈車經(jīng)過的十字路口，也是這樣的霧，這樣的燈光。胃里的絞痛一陣比一陣劇烈，他聽見自己發(fā)出像受傷動物般的呻吟，卻無法動彈。

“我送你去醫(yī)院！“老板扶起他，聲音里帶著緊張。就在這時，便利店的門被推開，帶著一股清冷的桂花香。“有沒有創(chuàng)可貼...“進來的女孩頓住腳步，“林硯？“

他抬頭，看見蘇晚穿著米色風衣，頭發(fā)被霧氣打濕，貼在臉頰上。她的眼睛睜得很大，里面映著他蒼白的臉。“你怎么在這兒？“他想笑，卻扯動了胃部的神經(jīng)，疼得皺起眉。

“先別說話！“蘇晚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額頭，“你發(fā)燒了！“她轉(zhuǎn)身對老板說：“大叔，幫我叫輛出租車！“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林硯靠在她肩上，聞到她圍巾上的檸檬香，忽然想起書店里那本《到燈塔去》，想起她發(fā)間的梧桐絮。

醫(yī)院的急診室里，護士給林硯扎針時，他下意識攥緊了蘇晚的手。“怕疼？“她輕聲問，另一只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哄小孩似的。他搖搖頭，卻沒有松開手。吊瓶里的藥水一滴一滴落進血管，胃里的疼痛漸漸退潮，他聽見蘇晚在和醫(yī)生說話，聲音里帶著關(guān)切：“他多久沒好好吃飯了？“

凌晨四點，輸液結(jié)束。蘇晚扶著他走出醫(yī)院，霧氣已經(jīng)散了，天上有幾顆稀疏的星?！拔易「浇?，“她指了指街角的居民樓，“先去我那兒休息吧，天亮了再送你回家。“林硯想拒絕，卻抵不過身體的虛弱，只能點點頭。

蘇晚的公寓充滿藝術(shù)氣息，墻上掛著她的油畫，角落里堆著畫架和顏料桶。她讓他躺在沙發(fā)上，蓋好毯子，又端來一杯溫蜂蜜水：“先墊墊胃，我去煮小米粥?！皬N房傳來輕微的響動，他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那是個由彩色玻璃拼成的星星圖案，此刻在晨光中散發(fā)著柔和的光。

“嘗嘗看?！疤K晚端著粥過來，“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瓷勺碰到碗底，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林硯喝了一口，小米的清香混著淡淡的姜味，突然想起母親煮的粥，每次他生病，母親都會加一片姜，說“驅(qū)寒“。

“謝謝?！八畔峦?，才發(fā)現(xiàn)蘇晚的風衣還搭在他身上，袖口沾著他的冷汗。她坐在對面的地毯上，抱著膝蓋看他，眼睛里有細碎的光：“其實我早就想找你了，“她笑了笑，“書店那天分開后，我發(fā)現(xiàn)你落了東西?！?

她起身去臥室，回來時手里拿著個紙袋。林硯接過來，看見里面是本舊書——《平凡的世界》，扉頁上有父親的鋼筆字：“送給小硯，記?。簾o論多苦，總得活下去?！八氖种竿蝗话l(fā)抖，想起父親把書遞給他時說：“這是我最喜歡的書，少平吃黑饃的日子，比咱們難多了?！?

“那天看你盯著這本書發(fā)呆，“蘇晚說，“就猜可能對你很重要。后來去書店問，才知道你沒留聯(lián)系方式?！八穆曇艉茌p，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林硯望著書脊上磨損的痕跡，突然想起父親在工地午休時，常常坐在樹蔭下看這本書，書頁間夾著的，是他隨手摘的野花。

窗外傳來鳥鳴，天已經(jīng)亮了。蘇晚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陽光頓時涌了進來，照亮了她發(fā)梢的金。“看，“她指著遠處，“美院的梧桐道，現(xiàn)在應該鋪滿落葉了?！傲殖庬樦哪抗馔?，看見一條金黃的帶子延伸到遠方，像父親臨終前那片梧桐葉上的陽光。

“等你好了，“蘇晚轉(zhuǎn)身，眼睛里閃爍著光芒，“我?guī)闳タ?，順便看看我的學生們辦的畫展?！八恼Z氣里帶著期待，像在邀請一個老朋友。林硯望著她，忽然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正在融化，像初春的河冰，裂開細小的縫隙，讓陽光得以照進深潭。

“好。“他聽見自己說，聲音里帶著連他自己都驚訝的溫柔。蘇晚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那笑容像一把鑰匙，輕輕擰開了他心里那扇久閉的門。晨光中，她的影子投在墻上，和他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兩棵挨在一起的樹，雖然各自有根，卻在風里共享著同一縷陽光。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小硯，今天給樹綁了草繩，師傅說能扛過冬天。你那邊冷嗎？記得穿秋褲。“附帶一張梧桐樹的照片，樹干上纏著深褐色的草繩，像穿著溫暖的毛衣。林硯看著照片，忽然想起蘇晚遞給他的蜂蜜水，想起她圍巾上的檸檬香，忽然覺得，這個冬天，也許不會那么冷了。

他摸出枕頭下的梧桐葉，輕輕放在《平凡的世界》上。窗外的麻雀又開始嘰嘰喳喳，蘇晚正在廚房洗碗，水流聲混著她輕輕的哼唱。林硯閉上眼睛，聽見自己的心跳，平穩(wěn)而有力，像遠處傳來的晨鐘。他知道，在某個地方，父親一定在看著他，就像那棵梧桐樹，雖然葉落了，但根還在，而春天，總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