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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梧桐葉落時(下)

葬禮那天飄著細雨,梧桐葉沾了水珠,沉甸甸地墜在靈車上。母親穿著父親生前最愛的藏青色毛衣,捧著遺像的手一直在抖,像寒風中一片搖搖欲墜的枯葉。毛衣袖口磨得發舊,是父親三十歲生日時母親親手織的,針腳里還藏著當年的陽光。

墓地在城郊的山上,石階兩旁種滿了松柏。林硯背著父親的骨灰盒,能感覺到盒體透過布料傳來的涼意,像父親最后那個擁抱的余溫。母親走在前面,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濕滑的臺階,忽然踉蹌了一下,他伸手去扶,觸到母親腰間凸起的骨頭,驚覺她竟瘦成了這樣。

“慈父林明遠之墓“,碑文是林硯親自選的字體,魏碑體,剛勁中帶著柔和,很像父親的性子。當工人把骨灰盒放進墓穴時,母親突然撲上去,雙手撐在冰涼的大理石上,指甲摳進石縫里:“老林,你起來...別睡在這里...“她的聲音被雨水打濕,碎成一片一片,混著泥土的氣息,滲進墓穴里。

林硯蹲下來,輕輕抱住母親顫抖的肩膀。她的頭發上滴著水,分不清是雨還是淚,有幾滴落在他手背上,像火炭般灼痛。遠處傳來烏鴉的叫聲,一聲一聲,撞在寂靜的山上,驚起幾片早落的梧桐葉,它們打著旋兒,落在新填的泥土上,像一只只折翼的蝴蝶。

夜里,林硯聽見母親房里傳來壓抑的哭聲。他站在門口,手指懸在門把手上,遲遲不敢推開。月光從走廊窗戶斜切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冷白的棱形,像一把把剖開夜色的刀。自從父親走后,母親就再沒出過門,每天對著父親的相冊發呆,連最愛的越劇也不再聽了。有次他偷偷往屋里看,看見母親正對著相冊里的結婚照說話,嘴角還帶著笑,可那笑容比哭還讓人心碎。

“小硯,“某天深夜,母親突然敲開他的門,眼睛腫得像浸了水的桃核,“你爸的刮胡刀...放在哪兒了?“

他望著母親鬢角新添的白發,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抱他的那個午后。陽光穿過梧桐葉的縫隙,在父親背上織出金色的斑點,像撒了一把碎掉的星星。此刻那些星星正在記憶里慢慢暗淡,只剩下母親眼底化不開的灰。他轉身去翻父親的抽屜,在最底層摸到那個紅絲絨的刮胡刀盒,盒蓋上還刻著“林“字,是母親結婚時送的禮物。

母親接過刮胡刀,用指尖輕輕摩挲著刀柄,忽然笑了:“你爸總說這個刀片太鈍,刮得臉疼...可我看他每天都用得很仔細...“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最后幾個字湮沒在喉嚨里,像一片沉入深潭的落葉。

三個月后,林硯把學士學位證書供在父親墓前。學士服的領帶被風吹得飄起來,掃過墓碑上父親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穿著洗舊的藍襯衫,笑得那樣溫和,仿佛下一秒就會伸手替他整理歪掉的領結。他跪在草地上,指尖撫過碑上的字,忽然發現父親的生卒年之間,不過隔著短短四十八個春秋,而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證書邊角被露水打濕,他小心翼翼地撫平,想起答辯那天,他在臺上講著“基于機器學習的城市交通流量預測“,臺下老師問他研究意義,他說:“想讓奔波的人少堵些路,多些時間回家吃飯。“現在他終于明白,有些路,一旦錯過,就永遠無法再陪你走。

下山時,母親忽然停住腳步,指著路邊一棵小樹苗:“這是你爸去年栽的梧桐苗...他說等它長大了,我們來看他時就有陰涼了...“樹苗只有齊腰高,幾片嫩葉在風里輕輕晃動,像嬰兒揮動的小手。林硯伸手摸摸它的枝干,觸感粗糙卻充滿生機,突然想起父親常說的話:“樹挪死,人挪活,只要根還在,就有發芽的日子。“

回到家時,夕陽正把窗戶染成橙紅色。母親走到陽臺,給父親生前種的多肉澆水。那些肉質葉片肥厚飽滿,在暮色中泛著微光,像父親留在人間的眼睛。林硯站在她身后,看見她的背影單薄得讓人心酸,忽然想起小時候,父母在陽臺種滿了花草,父親總說:“咱們家陽臺,就是個小花園。“如今花園還在,種花的人卻已不在。

“小硯,“母親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明天...你去上班吧。“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已經請了三個月的假。公司那邊雖然表示理解,但畢竟是剛入職的新人。他望著母親的背影,看見她肩膀微微顫抖,卻努力挺直了背,像棵在風雨中倔強站立的樹。

“好。“他輕聲說,伸手替母親攏了攏滑落的毛衣領,觸到她后頸冰涼的皮膚。窗外的梧桐又開始落葉,金黃的葉片撲在玻璃上,像一只只想要叩門的手。林硯突然意識到,有些責任,從此要由他來扛了,就像那棵小梧桐苗,終有一天要長成能遮風擋雨的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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