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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壯士,萬萬不可!

崇禎十六年九月二十五日,午時。

洛水畔無名荒村。

天空陰沉得像浸透了墨汁的破布,低低壓在殘破的村落和廣袤的荒原上。

王卷之藏身在一處半塌的土樓二層,透過窗欞死死盯著村外那條連接南陽與孟津的官道。

起初,是零星的馬蹄聲和哭喊,如同暴雨前的零星雨點。

很快,這“雨點”匯聚成了溪流。

一隊隊丟盔棄甲的潰兵,如同被驅趕的羊群,瘋狂地從村口涌過。

“開始了……”

書生的話音剛落,溪流迅速變成了洶涌的洪流!

半炷香的時間,官道上已是人山人海,成千上萬望不到頭,哭喊、哀嚎、咒罵、嘶吼……所有聲音混雜在一起,震得腳下的土樓都在微微顫抖。

“完了……真的完了……”

李公公癱坐在地上,抱著頭低聲哭道:

“完了……徹底完了……”

劉璉看著這比柿園之戰更加慘烈絕望的潰敗,這位京營把總的最后一絲精氣神似乎也被徹底抽干了。

王卷之對兩人的反應視若無睹,只顧得在潰散的人潮中急速掃視著。

他想找出任何與“督師標營”有關的跡象,比如簇新的甲胄,相對整齊的隊列。

或是與眾不同的隊伍,或者……那面可能還在飄揚象征孫傳庭身份的大纛。

數百人過去了……沒有。

數千人過去了……還是沒有。

官道上的人流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后面似乎還有更龐大的潰兵群在涌來!

視野盡頭,煙塵蔽日,如同末日降臨。

王卷之一把抓住旁邊劉璉,將他拽到窗前,指著不遠處奔涌的人潮:

“有沒有?有沒有看到督師的親兵營?有沒有看到秦拱明?有沒有孫傳庭的影子?”

劉璉被他拽得一個趔趄,驚惶地看著官道地獄般的景象拼命搖頭:

“沒有……沒有!太亂了!人太多了!根本看不清!”

“操!”

王卷之低罵一聲,轉向癱在地上的李德化:

“你不是說親眼看見他往這邊跑的?人呢?給老子指出來?。 ?

李德化嚇得往后縮了縮:

“天爺爺啊……奴婢……奴婢也只是遠遠看見秦將軍護著孫督師往這方向沖,可……可這……這么多人……都成鬼了……哪里認得出誰是誰??!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焦慮和失望在王卷之胸中翻騰,眼神再次投向外面那些潰逃的人群。

“或、或許孫督師已經……”

“閉嘴!”

王卷之厲聲打斷猶豫出聲的親兵,眼中閃過一絲暴戾。

孫傳庭死了?他不能死,至少……不能現在死。

他必須活著,他這塊招牌是自己在這亂世立足火中取栗的關鍵棋子。

孫傳庭若死了,那他王卷之圖謀的一切都將會更加艱難,甚至化為泡影。

只是孫傳庭在哪?是被潰兵裹挾著淹沒在人潮深處?是已經倒斃在逃亡的路上?還是已經被親兵護著沖向了孟津渡口?

不行,孟津是清軍的陷阱,一旦孫傳庭踏入必死無疑。

“媽的!”

王卷之狠狠啐了一口,不能在這里干等:

“酸丁王二!你們原地待命,沒我的命令,不準輕動!”

“你干啥去?”

王二剛從觀察孔縮回頭,就看到王卷之一把揪住驚魂未定的劉璉:

“跟老子走!”

“去……去哪?”

王卷之頭也不回,聲音里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瘋狂:

“去問問這群喪家之犬,他們的孫督師到底死了沒!”

“壯士壯士,萬萬不可!”

劉璉聞言嚇得魂飛魄散,連連擺手:

“壯士,王大當家的,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這……這潰兵如潮,人人驚惶如喪家之犬,他們雖已潰散,但人數眾多,若起了沖突,被當成闖賊或是劫道的,頃刻間就能把您……把咱們撕成碎片啊!您三思!三思啊!”

王卷之知道劉璉是對的,人潮如同熔爐,任何個體陷進去都會被瞬間碾碎吞噬。

然,時間不等人,他必須賭一把!

“廢什么話,跟老子走,老子保你無憂。”

“壯士!我不去……”

話音未落,王卷之已經像拖死狗一樣,蠻橫無比地將劉鏈拖起來。

“王大!”

“壯士!”

顧正炎一個箭步搶到王卷之面前:

“學生深知壯士心憂孫督師下落,然此計斷不可行!”

王卷之腳步一頓,看著書生并未說話。

顧正炎寸步不讓,迎著王卷之的目光勸道:

“劉千戶所言非虛,壯士此時攜劉千戶貿然闖入其中,無異于投入滾油之薪火,瞬間便會引爆其驚懼與戾氣,他們認不得壯士是誰,只會將任何攔路或盤問者視為威脅,視為搶奪其渺茫生路的仇寇!”

頓了頓,書生繼續道:

“屆時莫說打探消息,只怕頃刻間便會陷入萬人撕扯之絕境,縱使壯士神勇,又能殺得幾人?”

書生的話如冷水澆頭,瞬間潑醒了王卷之。

“誰說老子要盲目沖進去送死?”

王卷之松開揪著劉璉的手,看著屋內眾人繼續道:

“老子當然知道硬闖就是找死,但老子不是去送死,老子是去問路?!?

他指著窗外潰兵洪流相對稀疏的側后翼:

“這潰兵潮里不可能全是沒頭蒼蠅,肯定有往日的隊正或旗官在里面,這些人身份稍高,見識稍廣,或許瞥見過督師行蹤,且他們自己也需要喘口氣,找點吃的。”

說著王卷之看向王二:

“王二!”

“額在!”

“帶上牛有田、趙鐵柱,拿上干糧和水囊!跟著老子冒充高杰部或者白廣恩部的人,就說是奉了高白兩位總兵之命收攏潰兵尋找主將,去找那些落單或是三五成群跑不動的大魚,用餅子套近乎套出孫督師的下落,都給老子機靈點,問清楚了立刻滾回來!”

王二先是一愣,隨即眼睛一亮:

“高!實在是高!這法子妙??!高杰白廣恩那倆驢日的名頭雖說比狗屎還臭,但用來嚇唬這些潰兵正好,額老王最懂這幫子潰兵的心思,餓得半死又驚又怕,給口吃的,再搬出總兵的名頭嚇唬嚇唬,保管問啥說啥!這活兒額熟,包在額身上!”

說著王二轉身就去點人:

“牛娃子,快帶上餅子水囊,跟老子走……”

“王大人!”

老營兵話還未說完,趴在屋頂充當瞭望哨的牛三貫突然出聲:

“快看西北邊,闖賊騎兵出現了!”

王卷之眼神一凜,立刻撲到窗邊,目光穿過彌漫的塵土硝煙,盯向村外官道的西北方向。

只見約莫數百個頭戴黑纓寬檐笠盔的闖營騎兵,正卷起漫天的黃塵朝著官道猛撲。

他們的目標好像不是密密麻麻的主流潰兵潮,好像是……潰軍尾部一股人數約百余人,正試圖脫離主隊向側面荒野突進的騎隊?

王二湊過來一瞧,嘖嘖稱奇:

“這伙人有種啊!居然還敢結陣?!?

“天爺!”

老營兵話音剛落,一聲驚呼在王卷之身邊炸響!

只見劉璉不知何時也擠到了窗邊,正指著那群潰逃騎兵大呼:

“那個,就那個使鞭的大漢,我記得他,他好像……好像是秦拱明秦參將身邊的親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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