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過江
- 明燼1661,風起滇緬
- 蒼穹飛舞
- 3249字
- 2025-06-24 14:14:30
第二日拂曉,天色異變。
天空染上了一層詭異橙黃色,厚重的云層低垂翻滾。
伊洛瓦底江面上,風失去了方向,亂流般撕扯著水面,卷起陣陣浪沫,拍打著兩岸灘涂。
“臺風要來了。”
沐天波站在營墻邊,花白的須發(fā)被亂風撩動,他望著這反常的天象,對身旁的顧言說道,“老夫這幾年在緬甸,每年這個時節(jié),都有大臺風從海上卷來,看這勢頭,這次的風雨,怕是不小。”
顧言也抬頭望著那令人心悸的天空,眉頭緊鎖:“要是這風雨能多刮幾天,讓他們過不了江就好了。”
“怕是難。”沐天波緩緩搖頭,“莽白的心,比這風更急,他今天就想動手,等不到風停。”
仿佛印證著沐天波的話,對岸的阿瓦城在晨光中開始蘇醒。
在低沉悠長號角聲中,所有城門都次第洞開,黑色洪流從四個城門洶涌而出,那是披甲執(zhí)銳的緬軍士兵,如同無數(shù)條溪流,最終在伊洛瓦底江南岸廣闊的灘涂上,匯集成一片黑色海洋。
刀矛如林,旌旗在亂風中獵獵作響。
“莽白這戰(zhàn)不單是要消滅我們,更是要殺人立威。”
白鐵骨啐了一口唾沫,眼神銳利地盯著對岸,“仗就在阿瓦城眼皮子底下打,他要拿我們開刀,震懾城里那些剛被嚇破膽的墻頭草,讓那些貴族看看他的手段。”
“他想得美!”張沖狠狠一拳砸在粗糙的寨墻上,“贏是贏不了,但老子們豁出命去,也要崩掉他滿嘴牙。”
“象兵呢?”顧言目光掃過對岸龐大的軍陣,敏銳地發(fā)現(xiàn)異常,“那百多頭戰(zhàn)象,怎么沒見蹤影?”
“象軍?”沐天波接口道,“調兵回援,講究兵貴神速,更要隱蔽,那百多頭龐然大物,行動起來地動山搖,聲響如雷,隔著幾里地都能聽見。吳巴倫又不是聾子瞎子,豈會察覺不到?象軍落在后面,是情理之中。”
江面上,浮橋的殘骸早已被江水沖散。
緬軍只能依靠臨時征調的船只渡江,第一批試探性的部隊,乘著十條大小不一的船只,在亂風中搖搖晃晃地駛離南岸,緩慢地朝北岸靠近。
營外,兩百名騎兵早已嚴陣以待,戰(zhàn)馬不安地打著響鼻,騎兵們緊握韁繩,目光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船只。
船只在距離北岸還有幾步的淺水區(qū)停下,船上的緬兵開始涉水下船。
張沖按兵不動,冷眼旁觀。
岸上很快聚集了五六十名濕漉漉的緬兵,他們正努力在泥濘的灘涂上站穩(wěn)腳跟,試圖結成簡單的陣勢。
就在這時,張沖猛地一揮手。
“殺!”一聲暴喝!
數(shù)十名精銳騎兵如同離弦之箭,從隱蔽處狂飆而出,如同一柄燒紅的鐵錐,狠狠扎進那群立足未穩(wěn)、毫無防備的緬兵中間。
猝不及防的緬兵瞬間被沖得七零八落,有人被馬刀劈倒,有人被長矛捅穿,更多人被狂奔的戰(zhàn)馬撞翻、踩踏。
緬兵嚇得魂飛魄散,丟下武器,哭喊著跳進冰冷的江水中。
岸邊的船只也不顧一切地掉頭逃離,根本顧不上接應岸上的士兵。
第一輪試探性的交鋒,短短片刻就已結束。
江灘上留下十幾具緬兵尸體和散落的兵器,明軍騎兵無一損失,迅速撤回營墻附近。
對岸土臺上,莽白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這小小的挫折,并未在他心中掀起波瀾,不過是預料之中的試探而已。
他本能地想側頭呼喚自己的心腹近臣覺溫,頭轉到一半,才猛地想起——覺溫沒了。
據(jù)那些逃回來的潰兵描述,那日在江邊,混亂之中,覺溫第一時間就被明軍斬殺了。
可惜了,覺溫這人,辦事還算得力,用著順手。
莽白微微皺了皺眉,心底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惋惜,但一瞬間他便將這個名字拋諸腦后。
他揮了揮手,召來緬軍主將扁牙郎。
“明軍的騎兵,倒是有些意思。”莽白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你打算如何過江?總不能一直被他們這樣騷擾。”
扁牙郎躬身行禮,沉聲回答:“稟大王,末將已有計較。
我會多派船只,分散襲擾北岸各處,明軍騎兵數(shù)量有限,顧此失彼,疲于奔命。
我們趁機過去,只要一處站住,以盾牌長矛結陣,輔以火銃手壓制,這樣騎兵便難以撼動,接著建立好灘頭營地,明軍騎兵就無法威脅我們登陸。
“另外,”他指向下游方向,“末將已命人在下游十余里處,水流稍緩、林木遮蔽之處,秘密架設另一座浮橋,待浮橋成,大軍便可由此處悄然渡江,迂回包抄明軍側翼!”
莽白順著扁牙郎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又抬頭看了看頭頂那愈發(fā)陰沉、翻滾咆哮的橙黃色天空,眉頭緊鎖:“下游架橋?需要幾日?”
扁牙郎面露難色:“前幾日為盟誓搭建浮橋,征集了沿岸大量船只和木板,結果被明軍付之一炬。如今倉促之間,重新征集物料頗為不易,最快需三日方能架設穩(wěn)固通行大軍。”
“三日?”莽白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明顯的不耐,“等不了那么久,你看這天色,臺風將至,若風勢一起,江上波濤洶涌,船只難行,到時候明人趁機遁走,茫茫雨幕之中再想追剿,難如登天,今日必須過江,給我咬住他們。”
他猛地一揮手,斬釘截鐵地下令:“傳令,將江上所有水軍戰(zhàn)船,全部調集過來,集中火力,掩護強攻,今日之內,大軍務必踏上北岸。”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不久,江面上出現(xiàn)了幾艘體型稍大的緬軍戰(zhàn)船,先靠到南岸,將岸上火銃手接上船,又逆著亂風,艱難地駛近北岸灘涂附近。
這些船上裝備著4磅小炮,它們在離岸一定距離處拋錨停穩(wěn),船舷一側的火炮銃口,齊刷刷地對準了北岸。
明軍營墻上,顧言等人看著對岸的調動,臉色凝重。
“我們也有炮!拉出去和他們對著轟?”張沖指著營地內那幾門佛郎機炮提議。
白鐵骨立刻搖頭:“不行,太吃虧,我們的炮也不大,射程不占優(yōu),江邊一馬平川,毫無遮擋。
把炮拉到灘頭和他們互轟,我們的人和炮都暴露在對方火力下,成了活靶子,不劃算。”
正說話間,緬軍的渡江船隊再次集結,在水軍戰(zhàn)船的掩護下,開始向北岸發(fā)起強攻。
張沖眼神一厲,再次帶領騎兵沖出營門,試圖在緬軍登岸立足未穩(wěn)之際給予打擊。
然而,這一次不同了。
騎兵剛沖出營門不遠,距離江岸尚有一段距離,江面上的緬軍戰(zhàn)船便率先發(fā)難。
“開炮!開火!”緬軍水師將領的吼聲在風中隱約傳來。
“轟轟轟!”
“砰砰砰砰砰——!”
沉悶的炮聲和密集的銃聲瞬間炸響,幾艘戰(zhàn)船側舷噴吐出濃烈的白煙,實心鐵彈呼嘯著撕裂空氣,帶著沉悶的破空聲砸向北岸。
砸在騎兵前方的泥地上,濺起大片泥漿碎石。
雖然準頭欠佳,而且開火太急,騎兵并未進入火器射程,但這突如其來的猛烈火力覆蓋,聲勢駭人。
戰(zhàn)馬受驚,嘶鳴著人立而起,騎兵的沖鋒勢頭瞬間被遏制。
張沖伏在馬背上,感受著鉛彈從飛過的尖嘯,看著前方被炮彈犁開的泥濘地面,臉色鐵青。
“撤!”他當機立斷,狠狠一勒馬韁,調轉馬頭。
騎兵們迅速脫離對方火力范圍,撤回營墻之內,人人臉色都不好看。
對岸江灘上,以及江面的戰(zhàn)船上,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聲。
緬軍士兵揮舞著武器,士氣大振,他們成功擊退明軍騎兵,掩護了渡江行動。
趁著火力壓制,緬軍的渡江船隊不顧風浪,奮力劃槳,終于再次成功沖上北岸。
這一次,他們顯然吸取了教訓,下船的士兵不再散亂,而是迅速結成小隊,互相掩護,長矛手在外,火銃手在內,在灘頭構筑起簡單的環(huán)形防御圈。
后續(xù)的船只源源不斷地將更多的士兵和裝備運送過來。
明軍只能眼睜睜看著,對岸的敵人如同黑色的蟻群,在北岸灘頭越聚越多。
他們砍伐樹木,挖掘泥土,依托地形,竟在灘頭上建立起一個簡易卻頗具規(guī)模的營地雛形,木柵、壕溝、拒馬,正一點點成型。
一面巨大的孔雀王旗,在新建的營地上空,迎著亂風獵獵招展。
張沖回到營墻內,摘下頭盔,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濺上的泥點,向顧言等人解釋道:“緬軍有了防備,火器又多,又有水上的炮船支援,他們一下船就結成矛陣,我們騎兵硬沖,損失太大,劃不來。”
他眼中帶著不甘,“不過他們的火器真不怎么樣,我們還沒進入射程,他們就沉不住氣亂放銃放炮了,這要是在陸地上拉開陣勢打,等他們放完銃炮,我們一個沖鋒就能把他們沖垮。現(xiàn)在不過是仗著隔著條江,我們沖不過去,拿他們的船沒辦法。”
顧言點點頭,目光凝重地望著對面那不斷擴大的黑色營地:“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他們既然上了岸,扎下了根,再想趕下去就難了,現(xiàn)在,只有等。”
“等什么?”白鐵骨問道。
“等他們徹底站穩(wěn)腳跟,等他們覺得勝券在握,等他們主動來攻我們的營壘。”
顧言的聲音低沉,“然后,在這里,和他們決一死戰(zhàn)!”
營墻上下,氣氛凝重如鐵。
士兵們看著對面越來越多、越來越穩(wěn)固的敵人,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頭頂,橙黃色的天空翻滾著,如同沸騰的熔爐,風勢似乎又強了幾分,帶著一種不祥的嗚咽聲。
臺風,正一步步逼近。而更迫在眉睫的,是即將到來的血腥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