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時，衎忠入帳通報，“大人，屬下已在江邊尋得一條小船，伊洛瓦底江今夜無風，渡江只需一刻鐘。”

“我們就三個人過去，顧公子，衎忠，你們隨我過江，人少目標小，不會驚動緬軍。”

紅璃正在內帳整理行裝，換上黑色箭衣，又帶上一把短刃。

帳外此時卻響起腳步聲，士兵隔著帳簾說道：“大人，營外有人求見，指明要見您，說是前明故臣，有要事求見。”

顧言聽了一愣，走出帳和士兵低語片刻，回來笑著對紅璃說道：“你猜是誰來拜訪我？”

紅璃猜道：“前明故臣，那應是永歷朝中某位大人？”

顧言示意紅璃近前，壓低聲音道：“你猜對了，來者是南明首輔馬吉翔馬大人！”

“要是三十年前，我這種白丁，根本不可能見到大明首輔這種大人物，如今倒主動送上門來了。”

紅璃冷笑道：“這馬大人風評可不好，貪生怕死，貪財忘義。不如這樣，我先帶衎忠過江去見皇上。你留在這里，會會這位馬首輔，看看他有什么話要說。”

待紅璃離去，顧言整了整衣冠，對侍從擺手：“請馬大人進來吧。”自己卻端坐不動。

不多時，帳簾掀開，進來的中年男士身形佝僂，面容清瘦，眼睛浮腫。

馬吉翔在帳門口頓了頓，隨即恭恭敬敬地對顧言行了個躬禮：“下官馬吉翔，參見大人大人。”

“坐。”顧言虛點座席，“馬首輔星夜來見，是何事？”

馬吉翔也不入坐，就在帳中低眉順眼地垂手而立。“在下聽聞天朝使團已到阿瓦城，特意來拜見上使大人。”

他眼角余光掃過顧言無須的面容，明清兩朝文人都要蓄須，此人卻面容光潔如少年，馬吉祥心想，此人必是吳三桂府上親信宦官。

世人皆道天啟一朝宦官干政，禍亂朝廷，沒想到吳三桂這種武人，也不能免俗，出使異國竟然會派親信宦官。

他心中雖暗自鄙視，但是臉色平和，沒有露出絲毫輕蔑之色。

顧言渾不知自己已經被馬大人歸入閹人行列，他板起臉，“你乃前明逆黨，有何話要說？”

馬吉翔長嘆一聲：“下官自隨圣駕入緬以來，受盡緬人折辱。那些守衛日日克扣飲食，動輒拳腳相加。才決意棄暗投明，求大人收容。”

顧言眉頭微皺，示意他繼續說下去。馬吉翔擦了擦額角的冷汗，繼續道：“我們到了阿瓦城兩年，也未見到緬王，初到時，我等被安置在對岸的竹樓里，緬王還遣人送米糧物資。”

他苦笑一聲：“可時日一長，緬人便越來越懈怠，現在連吃食都不夠了。”

燭火忽明忽暗，映照出馬吉翔眼中的惶恐。他壓低聲音：“自莽白弒兄奪位后，更是變本加厲。那逆賊竟要陛下親筆寫賀表，陛下卻說'朕雖流亡，豈能賀篡逆之人'？”

“我也苦勸過皇上，但他卻萬萬不肯祝賀。”馬吉翔臉上滿是憤憤之色，“其實只需委以虛蛇便是，何必較真？隨便備點禮物，派人祝賀一番，便能換安穩日子，但皇上卻不聽良言。”

“所以你便來尋我？”

馬吉翔突然跪伏于地：“大人明鑒，下官觀緬人近日調動頻繁，恐其要對圣駕不利。今夜我買通緬軍守衛前來，只求大人救我！回國之時能帶上我和家眷。”

顧言卻心頭一動，沒想到馬吉翔此人卻對時局如此敏感，連莽白想干什么都提前察覺到。

“永歷是前面偽帝，你不能稱呼他為圣上！”他故意冷聲道：“你乃前明逆黨，又一直侍奉偽帝，就算隨我回去，也按律也要被斬首。”

“大人莫要嚇我！”馬吉翔急道：“朝廷素來優待降臣，何況我此番前來，還要送給大人一件厚禮，大人憑此可獲大功。”

“莫非你要把永歷帝獻給我？”顧言聞言面色一沉，心中已暗藏殺機，如果馬吉翔真這樣做，今天就讓他走不出這道營門。

“萬萬不敢！”馬吉翔連連叩首，臉上露出掙扎之色，“稟大人，陛下待臣恩重如山，臣豈能做那禽獸之事。”

顧言咦了一聲，沒想到馬吉翔居然還留有底線。“那你是要獻什么厚禮？”

馬吉翔從懷中取出一個黃綾包裹，小心翼翼地揭開。一方金印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印紐上的盤龍栩栩如生。

顧言接過細看，只見印面赫然刻著“天子之寶”四個篆字。

“這是.....”顧言心頭一震。

“洪武爺傳下的二十四寶璽之一。”馬吉翔解釋道，“當年闖賊入京，崇禎皇上在煤山自縊，這二十四寶璽大多失散，再無蹤跡，只有這枚被帶出來，輾轉到了陛下手中，陛下寫詔書都是加蓋此印。”

顧言大奇：“你竟然敢偷皇上寶璽？就不怕被發現嗎？”

馬吉翔恭恭敬敬說道：“回大人話，這寶璽不是我偷的，是皇上賜給我的！”

“什么，永歷連金印都賜給你？你怎么不說永歷禪位給你！”

馬吉翔連忙解釋：“上月因俸銀之事，陛下盛怒之下要將此印熔了分金.”

原來永歷君臣困居阿瓦后，生活日漸窘迫，眾官員缺衣少食，身上帶著的錢財大多都與看守緬軍換了吃食，那日眾臣討要俸銀，永歷帝一氣之下，竟命人取出這方金印，扔在地上，要眾人砸碎分金。

馬吉翔卻留了個心眼，借口敲碎了不值錢，自己拿去找緬軍熔了換物資，卻背地里自掏腰包，取了銀兩分給眾人，卻把金印保留下來。

顧言摩挲著金印上的龍紋，忽然發現印紐處有一道細微的裂痕。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馬吉翔一眼：“你倒是忠心可嘉！所以馬大人把此印獻給我，是想憑此換我庇護？”

“只求大人救命！”馬吉翔連忙點頭：“大人明鑒，此印乃有明一朝，二百七十余年來歷朝天子皆用此璽頒詔。大人攜此回朝上交朝廷，定是大功一件。”

顧言溫言安慰：“馬大人且安心回去。

等我面見緬王，必向他索要你，想必緬王也不會單單為難你一人，他所求不過陛下而已。”

接著話鋒一轉，“只是今夜之事，你切不能泄露給別人。”

“下官明白！”馬吉翔急忙應道，手指在唇邊做了個封口的動作，“這個金印下落我絕不會透露給別人。”

顧言見馬吉翔轉身欲走，忽然想起一事，伸手攔住他：“且慢！”

他從袖中拿出幾錠大銀，想想又覺不妥，喚手下把其中一錠大銀換成幾錠散碎銀兩，塞到馬吉翔手中，“這二百兩銀子你且收著。如回去遇到緬軍盤查，這些零碎銀子也足夠買通他們。”

“你在營中，如有什么緊急之事，盡管來找我便是。”

“謝公公賞賜！”馬吉翔倒退著向帳門走去，臨出門前又深深一揖，這才離開。

顧公公出手大方，行事周到，自己為官多年，也是第一遭遇到。

不過為什么顧公公聲音不似尋常內侍尖細？

顧言拿著金印在燈下把玩，突然反應過來，“馬吉翔臨走時，稱呼我什么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