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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奪船 (一)

紅璃再次回到“七省號”,黑子和衎忠緊隨其后,每人提著一個木箱。

黑子腳下被甲板縫隙絆了一下,一個踉蹌,木箱脫手砸在甲板上。

箱蓋被震開,里面金條和幾件珠寶滾落出來,在下午的陽光下閃爍著刺眼光芒。

周圍瞬間響起一片吸氣聲和低聲驚嘆,幾道貪婪目光立刻黏在了那些黃金上,水兵們相互交換著眼色。

尼爾斯早已等候在一旁,見狀眉頭微皺,上前一步,揮手示意黑子快點將散落財物收回箱內。

“小心些,不要把這些錢財暴露出來。”

他轉向紅璃,臉上又掛起得體微笑,“公主殿下,請隨我來,您的行李和仆從需要接受上船檢查。”

紅璃微微頷首,示意兩人接受檢查。

兩名士兵上前,仔細檢查紅璃的行李,黑子和衎忠也被搜身,沒有發現任何刀劍火器。

尼爾斯點點頭,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

“按照艦長的吩咐,您的仆從需安置在水手艙。”

尼爾斯對紅璃解釋了一句,然后對一名水手下令,“帶他們去下層統艙,安排個位置。”

黑子和衎忠沉默地跟著水手,順著狹窄陡峭梯口,走下戰艦底艙。

統艙內光線昏暗,空氣污濁,彌漫著汗味、霉味和劣質煙草氣息。

幾十張簡陋硬板床擠在一起,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他們的位置在最里面一個陰暗的角落。

剛放下行李,衎忠便敏銳地察覺到統艙門口投來的一道視線。

隱隱約約有個人影靠在門框邊,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他們。

黑子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吊床上,壓低聲音抱怨:“這地方,連耗子洞都不如,又悶又臭。”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這鬼地方,待久了骨頭都散架,最好今晚就動手,不然時間長了,人都臭了。”

衎忠立刻用胳膊肘狠狠頂了他一下,眼神掃視周圍。

雖然黑子說的是漢語,但在船上難保沒有懂漢話的人。

他低斥道:“閉嘴,少說兩句,省點力氣。”

黑子被他頂得一縮脖子,也意識到自己失言,悻悻地閉上嘴,不再吭聲。

兩人靠在艙壁上,閉目養神,門外那道監視的目光,見兩人沒了動靜,又停留了半晌,才悄悄離開。

“走了,”黑子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

“繼續休息,今天不要輕舉妄動。”衎忠眼皮都沒睜開,只吐出一個字,呼吸卻調整得更加綿長平穩。

與此同時,紅璃被引入一間艙室,位于一層甲板之上,緊鄰著尼爾斯住處。

艙室空間不大,但陳設精致,有獨立的舷窗、一張橡木桌和一張單人床。

這在戰艦上已是極好的待遇,不亞于正副艦長,完全是看在紅璃的‘緬甸公主’身份和那二十斤黃金船票的面子上。

下午,尼爾斯熱情地邀請紅璃在甲板上“散步”,

“殿下請看,”尼爾斯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自豪,“‘七省號’擁有八十門火炮,三層炮甲板。它的船身是用最堅韌的百年橡木打造,足以在北海最狂暴的風浪中穿行。”

他的目光掃過紅璃的臉龐,捕捉到她眼中流露出的驚嘆,讓尼爾斯心中涌起一股滿足感。

“我昨天初見,就被這艘巨艦震驚了!”紅璃看著這艘大船,聲音帶著掩飾不住地仰慕,目光流連在龐大艦身上。

這艘戰艦,有無可匹敵的力量,一定能將緬軍撕碎,將顧言他們救出來!

“您知道嗎?我們建造它,就是為了對抗英國佬那些可怕的‘海上君王’級巨艦。”

尼爾斯并未察覺紅璃心中在想什么,但見到她專注地打量戰艦,以為單純就是被這艘巨艦所傾倒。

他談興更濃,接著說道“第一次英荷戰爭,荷蘭戰敗,就是因為英國戰艦更大,火炮更多,特別英國還有‘海上君王’號這樣的巨獸,簡直是海上的移動堡壘。”

“所以,荷蘭痛定思痛,才有了‘七省號’這樣的杰作。”他拍了拍身旁船舷,“‘七省’號足以在海上堂堂正正地壓倒他們,如果英荷再次開戰,荷蘭海軍必將獲勝,復仇成功。”

紅璃專注地聽著,臉上適時地露出理解與敬佩的神色:“原來如此,這艘巨艦背負著這樣的使命,副艦長閣下,你能成為它的副艦長,想必也是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

“請直接叫我尼爾斯就好,公主殿下。”尼爾斯嘴角勾起,顯然很受用。

“的確,為了站在這個位置,我付出了很多努力,”

他開始向紅璃滔滔不絕地講述起自己經歷,從參與過的海戰,到各種海上趣事和奇聞。

紅璃則完美地扮演著一個最投入的聽眾,

當聽到尼爾斯身處險境時,她秀眉微蹙,神情緊張。

當聽到他化險為夷、立下戰功時,她輕撫胸口,發出由衷的驚嘆。

當聽到海上奇趣軼事時,她掩口輕笑,銀鈴般的聲音在甲板上響起。

很快,兩人便熟絡起來,交談甚歡。

在尼爾斯眼中,段紅璃簡直是一個完美的存在,擁有巨額財富、傾國傾城的容貌、高貴得體的談吐,更難得的是她如此善解人意,傾聽時眼神專注而真誠。

若非國破家亡,流落至此,自己這等身份,恐怕很難與她有什么關聯。

這相遇,或是一份奇妙的緣分?尼爾斯的思緒有些飄忽。

談話接近尾聲,尼爾斯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掌控一切的得意之色,他眺望著無垠的大海,野心勃勃地說道:

“公主殿下,如今的時代,誰掌握了海洋,誰就掌握了通向世界財富的鑰匙,誰就能主宰未來。”

“我們此行在巴達維亞集結,馳援熱蘭遮城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向南海諸國,甚至東亞中國、日本,展示荷蘭共和國的強大武力,讓他們明白,只有與荷蘭合作,才是明智之選。

我們需要更大的市場,更多的貿易站。”

紅璃心中了然,面上依舊平靜:“尼爾斯,荷蘭強大,確實令人印象深刻。聽您講述航海見聞和海戰,真是非常有趣。”

她巧妙地引導著話題,“說起來,能乘坐‘七省號’這樣強大的戰艦前往荷蘭,想必會是我人生中一段非常特別的經歷。”

尼爾斯聞言,眼中光彩更甚,笑容也更加熱切:“能陪伴公主殿下度過這段航程,對我而言,也必定是一段難忘的經歷,您的學識、風度和魅力,讓這枯燥航行都變得生動而充滿期待。”

談話接近尾聲,尼爾斯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掌控一切的得意之色,他眺望著無垠的大海,野心勃勃地說道:

紅璃輕輕搖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憂慮:“只是,尼爾斯,你此行還有作戰任務嗎?譬如馳援熱蘭遮城?這些戰事是否會增添危險?”

尼爾斯哈哈一笑,眉宇間流露出一種近乎傲慢的自信:“殿下多慮了!在東方海域,所謂的‘戰事’,不過是些小打小鬧。那些地方艦船,無論是噸位、火力還是訓練,與‘七省號’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它們的存在,充其量只能算是為我們這趟旅程增添一些微不足道的經歷罷了。”

他的語氣輕松,仿佛即將面對的不是戰爭,而是一場輕松的閱兵。

紅璃心中凜然,面上卻保持著傾聽的姿態,附和道:“原來如此,我這就安心了。”

尼爾斯帶著幾分憧憬說道,“等回到荷蘭,公主殿下,如果您愿意,我會帶你游覽美麗的阿姆斯特丹,運河、風車、郁金香的花海……我相信,你會很快愛上那座自由而富庶的城市。”

“那真是令人無比期待,”紅璃回以真誠微笑,“我們就此約定。”

兩人相視一笑。

就在此時,甲板另一頭傳來一陣騷動。

只見幾名黑人努力赤膊上身、雙手被反綁在身后,被押解著走向船尾。

他們的頭上都套著骯臟的黑布頭套,步履踉蹌。

幾名行刑隊士兵面無表情地跟在一旁。

絞索已經懸在了船尾后桅桿上。

紅璃的腳步停了下來,“尼爾斯,這是?”

尼爾斯瞥了一眼,語氣平淡:“處決幾個不安分的奴隸,他們試圖煽動暴亂,違反了船上軍紀,必須絞死,以儆效尤。”

他像是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公事。

紅璃蹙著眉,目光懇切地看著尼爾斯:“如此殘忍,尼爾斯,能否饒恕他們這一次?上天有好生之德,看著生命在眼前消逝,我實在令人難過。”

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打動人心的力量。

尼爾斯有些意外地看著她,這位公主的悲憫有些不合時宜,甚至太過天真,但面對紅璃的請求,他還是猶豫了一下。

“殿下心善,不過軍法如山,從法律角度來說,如果要寬恕他們罪行,除非他們能繳納足夠分量的罰金。”他露出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誰會愿意為這些低賤奴隸,付出遠超過他們身價的金錢呢?”

紅璃立刻抓住機會:“我愿意出錢替他們贖罪,只求留他們一命。”

尼爾斯目光在紅璃美麗而堅定的臉龐和那幾個待宰羔羊般的奴隸之間來回掃視。

處決幾個奴隸對他而言無關緊要,能賣公主一個人情,還能再得一筆錢,何樂而不為?

他臉上露出微笑,點了點頭:“既然殿下如此仁慈,那就依殿下所言,饒恕他們死罪。”

他揮手示意行刑隊暫停,將這幾個黑人暫時押入底艙監牢,等候發落。

紅璃心中稍定,微微屈身行禮:“尼爾斯,多謝你。”

尼爾斯微微躬身回禮,“不用客氣,舉手之勞。”

“和您交談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不過我現在需要向艦長大人匯報一些情況,暫時告辭。另外,殿下您在船上活動,請務必不要獨自前往下層甲板,那里水兵粗鄙,還有很多黑人奴隸,可能會驚嚇到您。”

“多謝提醒,我記下了。”紅璃頷首。

尼爾斯轉身離去,走出幾步,又忽然停下,回頭對紅璃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對了,殿下,今晚軍官餐廳將為您舉辦一個小型的歡迎宴會,請您務必賞光。”

“承蒙盛情,自當參加。”紅璃回以優雅的微笑。

。。。。。。。

尼爾斯剛推門進來,便迎上范德林艦長目光。

“尼爾斯,和那位緬甸公主相處如何?她有沒有什么問題,會不會是英國佬的間諜。”

尼爾斯站得筆直,語氣篤定:“艦長閣下,紅璃公主是位真正貴族,儀態萬方、談吐不凡,教養極佳。她的魅力足以在任何宮廷生輝。她不會是間諜,沒有哪個國家能讓如此氣度的人物做間諜。”

“另外,她的兩個親衛也非常安分守己,上船后就在船鋪休息,沒有異動。”

范德林看著他略顯激動的神情,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看來我們精明強干的副艦長閣下,已經被這位東方玫瑰的魅力迷住了?”

尼爾斯臉上微熱,但并未否認,反而坦蕩地聳聳肩,帶著幾分自嘲和欣賞:“艦長,恕我直言,面對這樣一位集財富、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女士,恐怕沒有哪位紳士能完全抵擋她的魅力。至少,我承認她令人印象深刻。”

。。。。。。。。。。。。。。。。

當夜,軍官餐廳燈火通明,氣氛比平日多了幾分隆重。

長條餐桌上鋪著潔白的亞麻桌布,銀質餐具在燭光下閃閃發亮。

菜肴有從港口采購的鮮活海魚烹飪的佳肴,有精心烤制的肉類,還有難得的新鮮蔬菜沙拉。還配上了幾瓶上好的葡萄酒。

紅璃無疑是宴會的中心。

她換上了一身剪裁合體的歐式裙裝,面紗已摘下,露出驚心動魄的容顏。

她氣質高雅,舉止從容,與范德林艦長、尼爾斯以及航海士、炮長等高級軍官交談時,應對得體,談吐風趣而不失分寸。

她巧妙地談論著緬甸的風土人情,偶爾流露出的對海上生活的“好奇”和恰到好處的恭維,讓宴會的氣氛輕松而愉快。

幾位原本對她身份存疑的軍官,在她落落大方談吐和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天然貴氣面前,也不由得放下了幾分戒心。

正談笑中,

老凱南端著主菜走進餐廳,當他將餐盤放在紅璃面前時,目光不經意地抬起。

看清紅璃面容的瞬間,凱南渾濁的眼睛猛地睜大,身體微不可察地一震,手中的餐盤差點脫手。

但他立刻低下了頭,死死咬住嘴唇,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更沒有再看紅璃一眼,只是動作變得有些僵硬。

他默默地擺放好主菜,躬身退了出去,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紅璃端著酒杯的手穩如磐石,面上依舊帶著淡淡的微笑,與尼爾斯談著海上的風物。

深夜,戰艦在港口輕微的搖晃中沉入寂靜。

紅璃確認門外無人監視,便從舷窗爬出,避開了崗哨監視,悄無聲息地爬進廚房。

老凱南仍然像往常一樣,蜷縮在角落里,似乎睡著了,但當紅璃輕輕滑進廚房,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看到是紅璃,老凱南想要起身行禮,被紅璃按住了肩膀。

“不必多禮,老凱南。”

紅璃的聲音壓得極低。

老凱南渾濁的眼睛里瞬間涌上淚水,他抓住紅璃的手,低聲說道:“恩人,感謝您救了那幾個小子的命。”他哽咽著,語無倫次,“加上奧尼爾,您一共救了六個人。”

紅璃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救下你們,不僅因為憐憫,現在,我需要你的幫助。”

老凱南立刻挺直了佝僂的脊背,“您說,恩人,只要您吩咐,老凱南愿意用我這條命報答您。”

“我要給你們所有人真正自由,”紅璃直視著他的眼睛,聲音雖輕卻帶著千鈞之力,“不是像老鼠一樣逃出去當流民,而是堂堂正正站在陽關下,有屬于自己的土地,有遮風擋雨的家園,像一個真正的人那樣活著!”

她微微停頓,讓許諾在老凱南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才緩緩說出:

“但前提是,你要幫我,控制住這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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