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倉咲音簽完申請書后，她又帶著兩人參觀了一下這間中古店，并將見面時損壞的收音機修好，送給了雨宮千代做禮物。

黑長直少女對這種機械造物意外地不擅長，她眉頭緊蹙盯著收音機不知第幾次罷工的旋鈕，臉上露出少有的苦惱表情。

在看到這一幕后，夏川晴也毫不留情地予以嘲笑，卻被雨宮千代狠狠白了一眼。

參觀期間又來了兩個客人，看朝倉咲音有些忙碌，雨宮千代便禮貌地提出告別，于是三人在玄關處分開。

太陽已然落山，夏川和雨宮千代并肩走著，僅僅只是十數步，便穿過了巷子，來到了鬧市區。

東京這個城市就是這么奇妙，土地的匱乏使高樓迭起，從而又導致地區被分割成眾多細塊。無數建筑見針插縫地坐落其間，最喧鬧的市區和最寂靜的街頭往往只有數米之距。

就像此時的他和雨宮千代，雖然并肩而行，但夏川卻并不明白沉默的少女心中所想。

眼前是繁華的歌舞街町，從天橋的樓梯登上去，層疊的高樓早早亮起了霓虹燈，汽車頭燈連成細碎的光河，沿著大街川流不息，橋頭的廣告牌被照得閃閃發亮。

暮色蓋住了這座城市，匆匆的行人與來往的車輛構成了它的底色。

“你的車呢？”夏川晴也打破了寂靜，從出門開始他就沒看到那輛豐田世紀Royal，甚至雨宮千代都默不作聲地和他走了這么長一段路。

少女微微側身，黑色柔順的直發微微晃動，在身后霓虹燈的映襯下，美貌似乎使黑夜都熠熠生輝。

“開走了。”

是輕描淡寫的話語。

“那你怎么回去？”

“坐電車。”

回答依然簡單清晰。

很好，看似沒什么問題，但是夏川晴也已經敏銳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對。

“你生氣了？”

“沒有。”雨宮千代撇了他一眼，“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兩人約定在彼此情感方面的問題不能說謊，所以她說沒有，應該是真的沒生氣。

“因為以前你會說我問的問題愚蠢得像類人猿。”

“不是像，而是有時候類人猿都問不出那么愚蠢的問題。”雨宮千代指正道。

熟悉的感覺回來了。

夏川晴也點點頭，他感覺這條天橋意外地長，從天橋上方可以看到下方川流不息的汽車。黑色長直發的少女跟在他身后，距離不遠不近，顯得凜然，清麗，而且安謐。

她只要在那里，空氣仿佛就安定了，即便是鬧事的喧囂，也被隔離在了這一尺三分地之外。

真是一種奇妙的安心。

夏川晴也轉頭瞄了一眼她，恰巧這時雨宮千代的視線也挪了過來，兩人誰也沒有率先移開視線，就這么注視著彼此。

“你在較什么勁？”

兩分鐘后，雨宮千代微微嘆氣，似乎對他的幼稚難以理解。

“有人說男女之間對視8秒會產生難以忘懷的情愫。”夏川晴也回答道，“我想試試真假。”

“就算是真的，跟類人猿對視也不會讓我心動。”雨宮千代平靜地說道，“更何況還是處處留芳的類人猿。”

“處處留芳？”夏川晴也依然沒有挪開視線，這并不是什么怪異的行為，人類的眼睛總會下意識尋找某個區域最好看的東西，使大腦感到愉悅。

而截止目前，夏川晴也還沒遇到過比雨宮千代更好看的東西。

“我感覺你在腦子對我做了很多不可言明的事情。”雨宮千代用手護住領口，用看垃圾一樣的眼神看著他。

本想回答“沒有這種事”的少年，在想起自己與她不說謊的約定后，決定換個回答：“現在沒有。”

雨宮千代輕蔑地笑了笑。

“對了，處處留芳是什么意思。”夏川晴也突然想起這件事，“你不會在說朝倉吧。”

“比起社團需要你加入，不如說我想要你加入。”雨宮千代嗤笑一聲，揚了揚白皙的下巴對他說，“你對每個女生都這樣說話么，夏川同學？”

夜色逐漸暗沉，兩人都緩步向電車車站走去，處在兩塊區劃包夾的小川町站相比其他車站略顯寒酸，站臺的漆塊已有些褪色，路燈發出水銀色的白光，照得月臺瑩瑩發亮，遠處能聽到電車劃過鐵軌的轟隆聲。

“因為有自己想做的事，所以下意識會選擇合適的方式去達成。”夏川晴也思考過后給出了自己的回答，“沒有別的心思，就是這樣。”

雨宮千代不置可否。

兩人并肩而立，看著電車駛入站臺，明亮的燈光將男女的影子拉得很長，燈火通明的夜班車在兩人面前停下。

雨宮千代在靠門的位置坐下，夏川晴也猶豫了一下，坐在她身邊。

電車滯重起步，很快駛過高樓林立的市區，于是這個時候兩人可以從對面窗戶上看見海景了，透過霓虹色燈繪出的斑斕線條，平靜水面在夜色下閃著粼粼的光，潺潺潮聲融入喧囂的寂靜里，港口的燈一盞一盞地點燃。

真漂亮。

夏川晴也看向雨宮千代，女孩目不轉睛的看著遠處，睫毛如折翼的蝴蝶微微撲閃，長長的頭發簡直如同一件黑色披風，將她和過往的孤高都籠罩在里面。

他突然想起以前看過《千與千尋》里的一段話“人生就是一列開往墳墓的列車，路途上會有很多站，很難有人可以自始至終陪著走完。當陪你的人要下車時，即使不舍也該心存感激，然后揮手道別。”

他之前從不認為雨宮千代是陪他開往人生盡頭列車上的某個乘客，如果不是淺川沐的要求，他本該與這位大小姐沒有任何聯系。

但當他真的坐在這輛電車上，眼前是波光粼粼的海面，黑色長直發的少女就坐在他身邊，正少見安靜地看著前方。他突然覺得周圍瞬間靜默下來，仿佛這個名為世界的機器上就只有他們兩塊特立獨行的齒輪。

“你在想什么。”少女的聲音出乎意料地輕，如于耳邊呢喃。

“在想和你坐一輛列車，然后揮手道別的事。”夏川晴也回答道。

“為此感到遺憾了？”女孩嘴角微微翹起。

“有點。”

“現在承認喜歡我的話，我可以把id的最后三個字抹除掉。”

“那我要是問你同樣的問題，你的答案會和我一樣么？”

雨宮千代不再說話，沉默了片刻后，她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