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青衿坐在座位上，看似在看書，其實一直在進行著緩慢的深呼吸，讓自己的緊張心情稍稍放松下來。

之前從下車到步行入場，控制她身體的都是菁衿姐姐。

但菁衿姐姐控制她的身體時，精神消耗就會加劇，最長時間只能堅持一個小時左右，然后起碼要睡上兩個小時才能重新蘇醒，可以再次控制她的身體。

而如果中途切換回顏青衿，菁衿姐姐就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休息，很快就可以再次控制她的身體。

這些都是兩個女孩經過三年多的反復試驗總結出來的規律。

所以一般不與外人接觸、比較安全時，都是顏青衿自己控制身體，只有在需要頻繁與人往來、說話時，顏青衿起了社交恐懼癥的應激反應，才會由菁衿姐姐來換她。

考慮到待會與鷹國學生的交流活動時間較長，顏青衿便盡可能地在非關鍵時候減少菁衿姐姐控制她身體的時間，一進入座位坐下后，便換下了菁衿姐姐。

看到坐到自己不到一米距離的男生何哲瀚，顏青衿秀眉蹙起，心中既反感又不悅，但又沒勇氣瞪過去，或者出聲要他換座。

畢竟人家隔著你兩個座位呢，你硬是要人家換座也說不過去。

說來這個何哲瀚她還算認識，兩家人是世交，雙方父母都認識多年且時常有往來的那種。

顏青衿小時候就見過何哲瀚好幾次。

只是自從顏青衿六年級那年因為意外患上了嚴重的社交恐懼癥后就沒怎么與他說過話了，尤其是之前初中時不同校，更是連面都沒見過。

但上高中后，這個何哲瀚居然也考入了一中，而且剛好進入高一（1）班，與顏青衿同班。

何哲瀚家境優渥，人長得帥，性格開朗，成績優秀，出手又大方闊綽，很快就成為了班里的風云人物，甚至是不少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何哲瀚也很會把握分寸，與女生們談笑風生、玩玩暖昧可以，但絕不會過線，還好幾次公開說過只喜歡顏青衿。

他也確實對顏青衿展開過追求，不但是班里唯一一個敢與她近距離說話的男生，還曾試探過要約她出去玩，只是被顏青衿毫不客氣地拒絕了。

當然，每次出面應付他的其實都是菁衿姐姐。

菁衿姐姐不喜歡他，說他人模狗樣，實際上是典型口蜜腹劍之人，看向漂亮女生的目光很讓人惡心。

顏青衿相信菁衿姐姐的判斷，而且她也確實發現這個何哲瀚看她的目光透著某種極不舒服的欲念，讓她極為反感。

“那狗皮膏藥又貼過來了？”腦海里傳來菁衿姐姐懶洋洋中帶著不爽的聲音。

“嗯?！鳖伹囫茻o奈地點點頭，偏這狗皮膏藥被冷漠地拒絕了幾次后，現在學聰明了，也不輕易接近顏青衿自討沒趣，只是有事沒事過來刷刷臉熟，但凡有男生表現出追求顏青衿的意思，總會被他軟硬兼施地逼開。

一副“你現在不喜歡我也無所謂，但除了我誰也沒資格追你”的態度。

“我也挺煩這種人的，小小年紀就滿肚子男盜女娼的壞水。與他比起來，剛才那幾個路過看到你就臉紅不敢說話的男生簡直算得上是良民了。要不是怕傷著你白嫩的小手，我早就兩個大耳光扇過去了。”

“算啦算啦，他不過來說話就別管他。畢竟他家與我家算是世交，鬧太僵沒好處?！?

“小青衿你呀，就是太善良了，對于這類人，根本就不用給面子，不然只會自己難受?！?

兩個女孩正在心靈對話間，忽然有個清朗好聽的男生聲音傳了過來：“顏青衿，早啊?！?

“喲，誰啊，有膽子來和你打招呼呢?？燹D頭也讓我看看?！陛捡平憬阈ξ?。

顏青衿與她是可以共享視線的，只是需要她主動“打開窗”，少女轉頭，便看到了秦思源站在三步外，正微笑看著她。

顏青衿小小地“啊”了聲，身體立即有些僵硬與繃緊，還有些許的慌亂與畏縮。

但或許是眼前這男生的目光清澈，笑容溫和，也或許是前兩天才一起坐過車，還聊得挺開心的，顏青衿身上的這種應激反應很快就緩解下來了。

她只是看了眼秦思源，便視線低垂，還鬼使神差地小聲回了句：“早?！?

菁衿姐姐饒有趣味：“咦？青衿，這個是你初中時的同班同學吧，和我老師同名的那個秦思源。少見啊，他居然敢來和你說話？如果我沒記錯，這小子應該是暗戀你的，與你同班那三年總偷偷看你，卻又從不敢與你說話。嗯？對了，奇怪呀，你居然會回應他？以前你不是都無視他的嗎？”

顏青衿俏臉緋紅：“菁衿姐姐，你別亂說啦。”

上次與秦思源遇見并一起坐車、聊數學之時，菁衿姐姐正好在睡覺，事后臉皮嫩的顏青衿自然不好意思特意和她提起這事。

直到后來晚上與秦星鷺聊QQ時說起這事，菁衿姐姐好奇問起，顏青衿才很簡單地說了一下，當時也沒說秦思源的名字，所以此時菁衿姐姐才會如此驚訝。

當然，更驚訝的還是周圍的學生們，尤其是一中的學生們，竟全都瞪大了眼睛，以為自己幻聽了。

顏青衿這是……回應了這男生的打招呼？

要知道顏青衿在一中以來，幾乎從沒和男生說過話，連與女生說話的次數都屈指可數，頂多就點點頭或者搖搖頭。

這種清冷若霜的性格固然引來女生們暗中的腹誹，卻讓荷爾蒙過剩的男生們趨之若鶩，將能與顏青衿說上一句話視為天大的榮耀。

何哲瀚之所以在班里這么有名，也是因為他是唯一一個讓顏青衿出聲回答的男生，雖然當時顏青衿只是以非常冷淡的語氣說了句：

“我沒興趣，還有，沒事請不要和我說話?！?

但也足以讓無數男生眼紅了。

而眼前這個不知哪里鉆出來的男生，居然敢大大咧咧地與顏青衿打招呼，更不可思議的是，還能讓顏青衿回復一個“早”字？

哪怕只是一個字，但與之前拒絕何哲瀚的那句話，蘊藏的含意與態度都截然不同啊！

最讓他們跌眼鏡的是，這個挺帥的男生似乎根本不認為這是多大的榮耀，甚至還有些疑惑地看了眼顏青衿，很自然地搭話道：“你怎么和剛才有點不一樣了？”

“有……有嗎？”顏青衿竟又回應了！

天啊，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一中的學生們瞪大眼睛你眼望我眼，全是詢問的目光，不外乎是在問：這個男生是誰？為什么似乎與顏青衿的關系不一樣？

秦思源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顏青衿，點頭道：“是有點不一樣，現在的你更像我上次見過的你，而剛才走進來的你，怎么說呢，不像是你?！?

顏青衿驚訝地抬頭看向他，竟忘記了緊張。

連菁衿姐姐都“咦”了聲：“有點意思啊，這小子，還是第一次有人能敏銳地發現我替你的事?！?

也難怪，一般的學生根本沒法子與顏青衿近距離接觸，連話都沒說過，又怎可能判斷得出菁衿姐姐與努力模仿菁衿姐姐的顏青衿之間的區別？

只有秦思源不一樣。

他上周末就以女裝見過菁衿姐姐并聊過半個小時，又在周三早上與顏青衿同乘一車，聊了不少數學話題，平時又經常與顏青衿聊QQ。

再加上他本身就是聰慧敏銳至極之人，自然能發現兩個女孩的差異。

在秦思源目光注視下，顏青衿有些慌了，她嬌顏如血，嬌柔的身子也開始有些緊張地顫抖起來。

“菁衿姐姐……”少女可憐又無助地在心里喊道。

菁衿姐姐嘆了口氣：“好啦好啦，你休息下，我來吧?！?

下一瞬間，顏青衿便重新抬起了頭，俏臉上的紅暈慢慢褪了下去，嬌軀的顫抖也停止了，目光變得銳利而筆直，透著無形的威壓，絲毫沒有上周末與“秦星鷺”見面時那巧笑倩兮、溫柔爽朗。

這就是防御狀態下、要在外人面前守護顏青衿的菁衿姐姐！

一個二十八歲、雖然沒戀愛過，但曾站到過世界數學之巔、拿過菲爾茲獎的自信女數學家！

“是你的錯覺吧?！陛捡平憬阒币曋厮荚?，聲音有如天籟，卻又清冷若霜。

出乎她的意料，往常男生但凡被她的漂亮眸子盯著，幾乎都會在兩三秒內便臉紅耳赤低頭退避，畢竟普通男高又怎可能擋得住一個頂級美少女的目光殺傷力？

可眼前這個秦思源卻神色平靜，也沒半點的躲閃，反倒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菁衿姐姐秀眉一挑，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人了。

記得這小子應該是暗戀顏青衿的呀，現在怎么看向自己（顏青衿）的目光如此清澈冷靜，竟沒一點點閃縮害羞之意？

菁衿姐姐有些不服氣，她繼續盯著秦思源。

她就不信了，自己的氣勢會連一個小小的男高中生都壓制不住。

但秦思源依然不退不讓，就這樣安靜地與她目光對視，嘴角甚至還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四周的空氣竟在這一瞬間似乎凝固起來，包括原本想要出聲的何哲瀚在內，學生連同老師們都被兩人這種似乎在進行無形戰斗的氣氛所感染，竟都集體噤聲了。

過了差不多一分鐘，秦思源忽然笑著出聲了：“你的眼睛這樣一眨不眨，不難受嗎？”

“那你難受嗎？”菁衿姐姐有些不爽地回了句。

她發現自己竟有些看不透眼前這個大男孩的深淺。

“難受?！鼻厮荚达w快地眨了幾下眼，表示自己認輸了，但又說了句讓菁衿姐姐警惕心大起的話。

“好了，不打擾你了，我就過來打個招呼?？船F在你這狀態，應該是不用擔心了?！鼻厮荚葱π?，轉身便走向自己的座位。

“菁衿姐姐……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應該是，這個小子有點道行……奇怪，他怎么與初中時完全不一樣了？”菁衿姐姐收回視線，重新坐下。

這時一個男聲傳了過來：“青衿，剛才的是你朋友？”

卻是一直警惕地看向這邊的何哲瀚，他說話時，眼角余光還一直盯著走開的秦思源。

菁衿姐姐沒好氣道：“為什么要告訴你？”

何哲瀚眼里閃過一抹怒意，但馬上又壓下來，還笑容滿面道：“這小子似乎對你不太客氣，要不要我幫你教訓他？”

菁衿姐姐冷冷瞥了他一眼，忽然吐出一個字：“滾！”

誰也沒想到顏青衿這個清冷明媚的美少女居然會說出這么一個字來，頓時全都如遭雷擊，呆立原地。

何哲瀚的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紅，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咬咬牙轉身就走開了。

菁衿姐姐嘴角勾起，在心里道：“看，世界清靜了。青衿啊，對這類狗皮膏藥是不能給半分面子的，之前我留了他幾分面子，他就得寸進尺了。”

“青衿姐姐……謝謝你?！?

“客氣啥，而且我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呢，畢竟有點破壞你的形象了。”

“無所謂的，我又不需要理會旁人怎么看。菁衿姐姐，換回我吧，你休息一下?！?

“好。剛才那個秦思源還真有點意思，讓我精神力消耗了不少。照我來看，那小子雖然看不透深淺，但目光正直清澈，比這個何哲瀚好幾百倍?！?

……

秦思源已回到座位坐下了，也看到了剛才這一幕，不由有些驚訝，又有些好笑。

他終于發現了，這個說“滾”的顏青衿，與最開始回應他“早”的那個顏青衿，不是同一個人，或者說，不是同一個人格。

雖說女孩子性格多變、一會晴一會雨的很正常，但像這樣整個人的精神面貌、氣質都發生變化的，實在太少見了。

此前秦思源還猜測過顏青衿是不是有個長相一樣的雙胞胎姐妹，現在確定了，顏青衿這狀態，更像是雙重人格。

雙重人格在米國并不少見，秦思源就見過好幾例，尤其是一些性格古怪的天才，出現雙重人格的概率更高。

這種雙重人格者擁有兩個“自我”，不同“自我”表現出完全不同的身份和個性行為特征。

顏青衿應該就有兩個“自我”人格。

一個人格自信淡定、不懼與人往來，像個強勢姐姐，嗯，還很颯爽，剛才那聲“滾”的果斷與威風，讓秦思源都不得不豎起大拇指。

第二個人格則是社恐、靦腆內向的性格，像個柔弱的妹妹。

如此就能解釋得通為什么在上周末見到顏青衿時，她在某些時候為何忽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同樣可以解釋得通為什么上次在周三見到顏青衿時，她總不敢與自己目光對視。

只是不知道哪個人格才是主人格？

平時與自己聊QQ的，似乎更像妹妹人格。

秦思源思考間，一中那邊的騷動很快就平靜下來了，畢竟只是學生之間的“小口角”，而且一中的校長老師都在，自不可能讓局勢惡化。

而這時主持人已走上講臺了，與鷹國學生的交流會，馬上就要開始了。